克洛蒂尔德的不完美一生 第5章 第四章

那次激烈的冲突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吉尔达成天数落我，引用种种琐事证明我是个懒惰，贪吃，凶暴，撒谎成性的坏孩子。只要是比安卡和她的宝贝们在的场合，我都被严禁出没，连一日三餐都被勒令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吃。在这种过街老鼠般的境遇下，我度过了圣诞和新年。

节日那些天里，我远远看着卡特琳娜穿得像个美丽的人偶娃娃，就连婴孩路易吉都被精心打扮一番抱出来四处展示。那对漂亮姐弟让他们的母亲很是骄傲。他们大概得到了很多礼物吧，我猜想着。由于比安卡号称人手不够，吉尔达完全把我丢下不管，全身心地接受女主人的差遣。不过更多的时候，她也只是和其他女仆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搬弄是非或是炫耀自己得到了主人的什么赏赐。没有她在身边反倒清净，我从图书室偷偷搬来一些书，用来打发时间倒也不坏。骨子里我不是个好学的人，如果有卡特琳娜那样的境遇和长相，我一定对书本敬而远之。可眼下，也许祖父的话是对的，一个长相和性格都不好的女孩，至少要努力变得不愚蠢。

屋外传来了远远的音乐声和欢笑声，他们大概在跳舞吧。我看着摇曳的烛光，合上书本。这个时间，楼上应该是没有别人的。我打开门，悄悄溜到中央扶梯旁边，猫着腰从立柱间偷看楼下大客厅里的光景。唉，真想能加入他们啊。眼泪没出息地夺眶而出，我在其他人发现自己之前跑回了自己的小屋，钻到被窝里把自己的头蒙上，温暖的安心感让我很快沉入梦乡。那天晚上我做了个长长的美梦，梦到了祖母还有没见过面的母亲，梦中的自己是一位穿着盛装的美人，尽情享受着众人的宠爱。虽然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被窝里想入非非，可那却成为那段难熬日子里最自由的时光，兴许那些贫穷的诗人们也是这样写出作品来的吧。

新年过后不久，比安卡就带着她的两个宝贝和客人们一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我尖着耳朵听到仆人们说夫人带着少爷小姐去做客，要等一段时间才回来。“去吧去吧。”我心里念叨着，“最好永远不回来。”虽然外面飘着雪，我却喜出望外地等不及要去庭院里散步。很久没这样光明正大地在庭院里溜达了，我仰起头，让伸出舌头去接飘落下来的雪花，深深地呼吸着微微湿润的冷冽空气。

庭院里到处落着厚厚的雪，如果就这样让它化了实在可惜，我决定用来堆点什么艺术作品。找到一处空地后，我把地上的雪一点点拢到一起，一边思考着堆点什么好，不知不觉，已经垒成个小雪丘。算了，就胡乱堆个雪人吧。身子已经弄好了，再团个雪球当脑袋就好了。嫌粗羊毛手套碍事，我索性摘了直接用手去抓雪，虽然手冻得像萝卜，但还是玩的不亦乐乎。不过雪球老是碎掉，总也团不大，我有些恼怒地在外套上擦了擦冷的刺骨又脏兮兮的手。背后传来一阵笑声,我扭头看去，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双手抱胸站着，眼里含着好奇和挑剔。

“你是谁？”我极不友好地发问。

“你呢？”对方用一个问题回答了我。

“拿这个擦手吧。”他递给我一方精致的手绢，这种近乎侮辱的关怀不由让我火大。

“用不着，我自己有。”我傲慢地回答他。

“你是这家里的……？”他停下了，细细打量着我，似乎在猜测着我的身份。

这个问题是我最讨厌被问到的，因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多数情况下，我都因为待在自己的小屋里而免却了这重麻烦。或者就是由比安卡言简意赅地介绍“这是我丈夫前妻的女儿”（算她厚道，总算没提醒别人我是私生女）。

“乔万尼是我祖父，洛伦佐是我父亲。”我大模大样的回答，努力回避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尴尬身份。

“那你算是阿雷扎诺家的小姐了，怎么这些天一直没见过你？”这家伙真是让我难堪的天才，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刺伤我那仅存的一点点自尊心。

“你从哪儿来？”我冷冷地反问。

“威尼斯。”他似乎对我的敌意满不在乎，“我家和你家常有生意上的往来。这次我是和父亲一起过来的。”

“你们要在我们家赖到什么时候？”我小声嘟囔着。

“说不好，我父亲和阿雷扎诺先生可能要一起出去一段时间，这期间我会待在这里。”对于我这么无礼的话都能心平气和，我真纳闷这家伙的神经迟钝到什么程度，“不过这边比威尼斯要冷许多。”

“嫌冷就老老实实和妈妈一起待在家里啊。”我鄙夷着他的娇贵。

“我妈妈她……”他头一次露出了忧伤的表情，“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哦。”我这才对他有点同情。虽然我的母亲还健在，但对我来说和去世没什么两样。

“之前这些天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他又一次提起让我伤心的话题。

“比安卡不让我和他们一起。”

“小阿雷扎诺夫人？她应该是你母亲吧？”

“不！”我承认反应有点过激，不过把“母亲”这么亲切的词和比安卡那么凶暴的女魔头联系起来让我无法不激愤，“她不过是我父亲的后妻。”

“是这样。”那少年点点头，“我曾听说过阿雷扎诺家有个女儿，母亲是法兰西人，原来就是你。”

“是又怎么样？”

“听乔瓦尼先生说你很聪明。”

“是吗？”一向尖刻的祖父居然会在外人面前夸我，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是啊，能得到乔万尼先生的夸奖还真不容易呢。”

比起那听不见的夸奖，我倒是宁愿和卡特琳娜换个位置呢。不过这一点我就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大概是因为老是站着不动，我开始感到寒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衣服这么单薄，一定很冷吧？”他的关切却让我觉得恼火，我那旧外套和他的考究衣着本来就形成鲜明对比，他还要提醒我。那家伙不过是衣服比我厚一些而已，这样的变相炫耀真讨厌。

“我才不冷呢，不过因为是刚才站着和你说话，动几下就好了。”我活动着四肢逞着能，“我可不像你那么不禁冻。”说着，我居然不争气地打了个喷嚏。

他笑了，看着我那没头的雪人：“我觉得堆个城堡比较好。”

“你会吗？”这个主意听着有趣。

“没弄过，不过可以试试。我可以一起吗？”

“嗯。”我点点头，“不过你要弄个漂亮的城堡。”

“我试试看。不过，你得先把这个戴上，你那个大概已经湿透了吧。”他摘下自己的那光滑细软的羊皮手套递给我。

“那你怎么办？”

“我是男孩子，用不着担心。”

我把混着雪水的手在衣服上用力蹭蹭，确认擦干了以后，小心地戴上那双手套，虽然比我的手大很多，但是舒服暖和得让人戴上了就不想拿下来。

“你平时都是用外套擦手的吗？”我的粗俗举止大概让他觉得很可笑吧。

“夏天也会让风自然吹干。”自从祖母去世，从前那套所谓“文雅精致”的生活就和我再无关联，我大言不惭地实话实说，“省得听吉尔达絮叨我给她找麻烦，还要给我洗手绢。”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不过很有趣。”

我抬起头，第一次细细端详他：那是一张美得让少女嫉妒的脸，我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人。突然间我感到心砰砰直跳，面颊有些发烫，为了掩饰，我赶快低下头。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克洛蒂尔德，你呢？”

“安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