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蒂尔德的不完美一生 第31章 第三十章

五月又来了！查理国王几乎每天骑着马，穿着紫色猎装，黑丝绒披风上挂一把象牙号角由浩浩荡荡的随从们陪着在昂布瓦斯附近的森林里奔驰，享受着狩猎的乐趣。此时正值猎鹰换羽的季节，因此陪伴这支庞大队伍的还有几十只猎犬。比起那些喜欢汪汪乱叫，所到之处经常一片狼藉的猎犬们，冷峻的猎鹰更对我的脾气。玛格丽特公主继承了她已故母亲对骑马的热爱，经常骑着一匹顶漂亮的枣红色小马跟随在国王左右。

出于对自己糟糕骑术的自知之明，我提前向玛格丽特公主请求免于参加，以免因为我的失态而惹得主人们不悦。她很善良地同意了我的请求，不过也表示十分不理解我居然会对骑马这么有趣的事情惧怕不已。虽然我很想反驳她亲爱的母亲【1】就是因为一次骑马中的事故而不幸去世的，但我当然不敢那么放肆。

由于玛格丽特公主和安娜长公主的宽宏大量，在王室成员去狩猎的日子里我悠闲地过着近乎度假的日子。因为不想做无聊的寒暄，我尽可能多地待在自己小房间里。前不久刚刚收到了安娜从米兰寄来的一封信和一块号称是她自己亲自绣制的手帕作为我的生日礼物。她照例兴致勃勃地讲起了她的狩猎经历，然后嗔怪我这个狡猾的骗子，不再回去居然不告诉她。她顺带提起了她哥哥将在明年初完婚，以不大开心的口气谈起了她未来的嫂子，也是她的表姐，那位阿拉贡的伊莎贝拉。在她的印象里那位小姐是个争强好胜，有些难相处的人。然后她以自豪的口气夸耀着自己的刺绣作品，希望（或者说是要求）我会喜欢这样一件可爱的生日礼物。结尾用急迫的语气催我快些给她回信。想想安娜居然能坐得住，并且耐着性子完成这件女红，真是不可思议。

收到好朋友的信让我很开心，不过真正美妙的还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我的小钱匣数钱的时光。在暗黄的烛光下，那些金灿灿的可爱钱币让我感到无比安全，暖到心里。尽管我出生的家族被认为是阿斯蒂最有钱的人家之一，可我自己从来没觉得那和我有任何关系。自从失去祖母的庇护之后，我就一直像浮萍一样漂来漂去，无论在哪里，哪怕身处一片锦绣繁华之中，刻骨铭心的危机感一刻都不曾离开我。即便是和安娜，就算我们亲密到无话不谈，可我始终清醒地意识到我们之间的鸿沟。她是未来的费拉拉公爵夫人，而我却不知道会被打发到哪里去。我夜里有时会做噩梦，梦见自己变成又老又丑、身无分文的老太婆孤身流落街头，一群顽童围着我任意取笑，向我扔石块。如果有钱，属于自己的钱，至少可以免受那样的屈辱。对于一个没有任何根基可以理直气壮依靠的人来说，只有金钱才是最靠得住的慰藉。

我曾偷听吉尔达和其他女仆们议论起母亲离去的原因，据说是因为我这个襁褓中的小守财奴抓住了母亲的金项链而引发的一场无聊争吵。大概这是吉尔达讨厌我的原因之一吧，因为之后不久她就被祖母派来照看我，从此“前途渺茫”。“守财奴”这个称呼不怎么光彩，我倒并不以为耻。毕竟在两百年前，我的祖辈们连体面人家的庭院都没资格接近。可是现在不少破落的高贵家族一边暗自鄙夷地咒骂着“暴发户”，一边却热络地和我们家族套着近乎。世道还真是有趣！在对自己出身的坦然上，我和祖父倒是如出一辙，或许这是我唯一的家族认同感吧。

此刻，我正带着幸福的微笑温情地抚摸着匣子里的那些杜卡特、弗罗林和金埃居。不知不觉已经把自己的积蓄数了不下十遍，折算起来，我大概有600个杜卡特了。对我来说，这简直算得上一笔财产了！看着它们就无比舒畅，全然忘记了自己平日里是如何艰辛地积攒。眼看蜡烛快要燃尽，我心满意足地给心爱的小匣子上了锁，谨慎地藏在柜子的最里面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除了狩猎以外，比武也是五月的重头戏。一连好多天里，各路领主们穿着制作精良的铠甲，身披金线刺绣点缀着宝石的披风，举着武器进行比拼。先是一对一的格斗，随着逐渐升级为模拟两军交战。自然有勇武出众得到国王封赏的，也有被打落马下身上挂彩的倒霉蛋。“小王后”玛格丽特公主对此的热忱不逊于狩猎。她紧张地注视着比武场上的一切，甚至不顾自己身份应有的矜持高声为自己支持的武士呐喊，就像古罗马的贵妇热衷于角斗比赛一般。我对这种带有些血腥色彩的尚武习俗不以为然。比起勇武，弱小的我则更喜欢用脑子去赢得胜利。

在这些日子里，狂饮暴食依旧是宫廷消遣必不可少的部分，菜品有芥末沙司牛奶面汤、石榴汤、奶汤花式面、烤松鸡、刺猬和獾等各式野味，还有阉鸡白香肠和切成片并淋上了柠檬汁和果浆的油煎雌鹿角。此外，各式甜点水果也少不了。酒的品类也很丰富，餐桌上可找到来自波尔多、奥尔良、博恩还有阿伊的美酒。

“你没跟着玛格丽特去狩猎？”国王坐在室外看着他心爱的猎鹰们吃食。

“我骑术不佳，怕惹得殿下不悦。”

“拿过来。”一阵沉默之后，国王突然吩咐着，便有侍从把一只小鸟递到他手中，他抬手扔过去喂他的猎鹰。

“朕小时候经常生病，成天被一群战战兢兢的侍从和教师们围着，一点乐趣也没有。身体好些的时候，唯一的户外消遣就是去投喂猎鹰。”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解释似的说着，“那个时候先王不许朕见任何外人，生怕他们会把鼠疫带进来。那样的日子对朕来说就像是在蹲监狱。”

“因为先王坚持要亲自过问朕的教育，朕就连母亲都很少能见到。”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他突然问，“听说你小时候曾经在昂布瓦斯住过一段时间？”

“是的，陛下。”显然那个时候我实在太渺小，国王一点印象也没有，“我曾在夏洛特王后身边待了不到两个月。”

“是吗？”

“对我来说，那是一段荣幸而宝贵的时光。”

“说不定朕以前还见过你。”国王的话让我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想想自己从前的尊容还有和人打架的凶恶形象，国王还是记不起来的好。

【1】勃艮第的玛丽（1457-1482），勃艮第公爵“大胆的查理”的独生女，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第一任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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