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蒂尔德的不完美一生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每个人看上去都兴高采烈。”我们站在塔楼上俯瞰着花园里欢乐嬉戏的人们，公爵轻描淡写地说着。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只是点点头。忽然间下面的嬉闹声停止了，众人都站着不动。摄政卢多维科骑着马被廷臣们簇拥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城堡。

“摄政这是去哪儿？”我好奇地嘟囔着。

“在这里，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习惯。”

“恕我多嘴了。”

公爵没有答话，只是紧咬着下唇目光阴森地目送那一行人远去，那吓人的表情让我老老实实闭上了嘴。过了好一会儿他总算恢复了常态。

“这个塔楼是前些年我母亲主政时候建的，还是她的得意之作呢。”他摸着墙上的砖，像是幸灾乐祸般地笑了笑，“不过之后不久她就被赶出米兰城了。”

“您想念母亲吗？”

“无可奉告。对于提线木偶来说，谁在后面拉线有什么区别呢？只能怨父亲去得太早，不过这也是他残忍性情的报应。”他倚在墙上笑着，眼里闪着淡淡的泪光。

“您真可怜。”我满怀同情地看着他。

他皱着眉头惊诧地看着我。难道他生气了？虽然是有名无实的公爵，但对于寄人篱下的我来说，只要身处米兰城就万万不敢对他有丝毫冒犯。以他这样高贵的身份被一个毛丫头毫不掩饰地同情，会愤怒也在情理之中。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出言无状，我吓得闭上眼睛静静等着自己的下场。

“这是干什么？”

“公爵大人，请恕我言辞无礼。”我怯生生睁开眼，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没敢正视他的眼睛。

“啊——”明白过来之后，他嘴角狡黠地一撇，“那么就用这个来弥补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俯下身在我嘴唇上亲了一下。我羞得从两颊到耳朵都滚烫滚烫，低垂着眼看着地下，心快要飞出来一般突突乱跳，只能勉强装作镇定。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他把两只手搭在我肩上，低头仔细端详着我，露出迷惑不解的眼神，“明明羞得耳朵都红了，还这么镇定自若，没有惊恐地跑开，也没有愤怒地把我推开。女人们一般都不会这样。”

他的行为虽然轻浮，但虚荣心却让我情不自禁地欢喜。只是他最后一句话让我因为受宠若惊而泛起涟漪的心里仿佛扎进了一根刺，不过我很快扑灭了自己心中本就不配燃起的妒火。在米兰宫廷，虽然公爵只是个摆设，但不可否认的是，对女人们来说他是个相当有魅力的年轻人。像我这样长期习惯于被忽视的人，本来也是不敢奢望他会正眼看我的。

“请别捉弄我。”根深蒂固的自卑让我很快冷静下来，暗自庆幸自己刚刚尚无失态，没有让人抓住嘲笑的把柄，“我不认为有什么特别讨人喜欢的地方。”

“不过你偏巧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天在花园里十分抱歉，我原本以为那个时候不会有其他人。”

他低头笑了起来：“其实几个月前我就开始留意到你了。”

“是吗？”我暗暗告诫自己，这不过是纨绔子弟骗女孩子惯用的伎俩。

“你的拉丁语功底很好，你擅长唱歌却不怎么爱好跳舞，鲁特琴弹得很平庸，至于骑马，米兰宫廷里找不出比你更笨拙的小姐了。”他装作很惋惜的样子叹了口气，“不过你却和安娜打得火热。”

“告诉我，我有哪点说错了吗？”他捏了捏我的脸颊，盯着我的眼睛问。

“没……有。”我极不情愿地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承认。

“还有，你表面上看起来很自卑，骨子里却很傲慢。”见我露出不服气的神情，他引用了一个例子让我无言以对，“当大家都在专注地倾听德埃斯特家的伊莎贝拉说话的时候，你却躲在角落里用扇子遮着脸昏昏欲睡。”

“我并没有对伊莎贝拉小姐不敬之意。”我苍白地辩解着。

“用不着忙着否认，反正我不会告诉别人。”他轻轻耸了耸肩，“其实我也不大耐烦她的装腔作势。可是有什么法子？她是我……”他没有说下去，我猜他大概原本想说“她是我叔叔未来的姨姐”，这大概就是他厌烦伊莎贝拉的真正原因吧。

“跑偏题了。”他重新转到刚刚的话题上，“怎么样？我已经证明自己不是在信口开河。那么你呢？”

“我？”

“你对我怎么看？”

“您很漂亮。”

“就这些？”

“至于其他的我不知道，您是众人仰望高高在上的公爵，而我……”

“不许提那个称呼！”他突然粗暴地打断我，激动地喘着气，我被吓住了，怔怔地看着他。

“对不起，吉安。”

这个称呼让他的情绪平复了不少，他把我环在双臂间，低头久久亲吻着我的头发……

自从那天以后，我每天都热切渴望能见到公爵。在人群中，我的眼睛会不由自主地搜寻他的身影。要是能单独和他说上几句话，我一整天都会欢喜的飘飘然，如果整整一天都没见到他，便会垂头丧气。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上了他，但这种甜蜜和痛苦并存的情感支配着我，让我六神无主，唯一能做的抵抗只是努力不让心里所想的被其他人看出来。

“你的头发真漂亮。”

“漂亮？”

“在晨曦中是栗色，在正午的阳光下看是金红色的，现在傍晚又成了棕色。”他摆弄着我的头发，“而且还带着天然的奇异光泽。”

“我小时候头发红彤彤的，老是被叫成‘胡萝卜’，‘红头发妖精’之类的。我还因为这个和一个法国小男孩干了一仗。”想起在昂布瓦斯城堡的往事，我不禁为自己当年的幼稚举动笑了起来。

“谁赢了？”公爵的兴致勃勃地问起。

“算是我赢了吧，但胜得很惨烈。其实那人说得也没错，我那时确实长得很丑：骨瘦如柴，脸上长着雀斑，像狼一样绿幽幽的眼睛再配上鲜红色的头发。您能想象那副尊容吗？”

“真的？”

“您在看什么？”

“我怎么也想象不出这张美丽端庄的脸蛋是怎么从那样的尊容变过来的。”他开着玩笑。

“我说的是真的。”想起从前的悲惨境遇，我哀伤地叹着气，“那个时候我是有名的众人嫌，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有勇气理直气壮地活到现在。”

“还有滑稽的呢。”我不无凄凉地笑了笑，“在家里，从前我的罪名是长相丑陋丢人现眼；现在我变得好看一些了，又被指责水性杨花徒有其表。”也许是被我的悲伤感染，他沉默了很久，我们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夕阳。

“见鬼，煞风景的家伙！”他突然对着远处走来的人低声咒骂了一句。我知趣地站起来准备退下，却被叫住。

“一切按照摄政的意思办。”公爵平静地听完书记官的汇报之后漫不经心地打发了他，然后转向我，“克洛蒂尔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