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蒂尔德的不完美一生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六月正午的太阳炙烤着地上的一切，连成荫的绿树都蔫蔫的没了精神。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喜欢在午间偷偷溜进空旷无人的花园，在藤蔓缠绕的游廊，通幽的小径还有清澈见底的池塘间流连。我偷偷采了几支玫瑰，小心地用手绢把带刺的枝条缠上，打算带回去插在新得的水晶玻璃小花瓶里。周遭的空气越来越热，即便拼命扇着扇子也无济于事，可算找到一眼汩汩而出的泉水，我把花束扔在一边，靠过去双手捧着洗了把脸，喝了个饱。还觉得不过瘾，便脱了鞋子，撩起裙子，让清凉的泉水顺着腿冲到脚上。那凉爽的快意让我巴不得全身都在泉水里浸一浸才好。

“可真是自在啊！”我正洋洋自得地弯下腰摘去项链，撩些水在脖子上，冷不丁被一个声音吓了一跳。转头一看：不远处的花丛中居然站着年轻的米兰公爵吉安·加里阿佐。我这副衣冠不整的邋遢相让他逮了个正着。我急忙掏出扇子遮着脸，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穿上鞋子打算伺机逃走。

“你是谁？”

“我是……”我一边敷衍着，一边迅速拟定了逃跑的路线。

“用不着扭扭捏捏的，转过身来吧，这儿没其他人……”

没等他好心的安慰话说完，我就瞅准机会像兔子一样地逃走了。我对自己的跑步速度向来自信，短距离的话就算一般男孩子也追不上。到了自己房间里才发现把项链和那束偷偷摘来的玫瑰忘在了那里。那项链本来没什么稀奇，也就是一串普通的珍珠，不过是我为数不多的行头之一。想想就那样失去它，不由得万般惋惜，从而咬牙憎恨偏偏在那个时刻出现的人。

“公爵殿下请您进去。”一个仆人走过来对我说，“请随我来。”

他把我带入画室，让我在一把蒙着锦绣面料的小椅子上坐下，告诉我请稍作等候便转身离去，在外面轻轻关上门。不远处几个画架后面公爵正摆出庄严的姿势坐着，他对面不远处的年轻画师正全神贯注地工作。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画师偶尔低声对公爵说几个词，大概是对他的坐姿仪态提些要求。我大气也不敢出，只是努力保持端正的姿势坐着，用眼睛四下悄悄张望。这间屋子并不大，但是因为眼下只有三个人而略显空旷。附近有张长方桌，上面凌乱地散放着研磨棒，盛着各色颜料的色盘还有炭笔。墙上悬挂着一些新近完成的作品，题材也无外乎就是装扮成圣母子和圣徒的斯福尔扎家族的人像。空气中弥漫着研碎的颜料所发出的令人不快的味道，这让我原本有些忐忑接受公爵召见的心情变成了期盼快点完事。不知道过了多久，画师总算收了工，对着主人恭敬地行了礼之后退了出去。公爵依然坐着，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并没有叫我过去。我在椅子上如坐针毡，无论站着还是坐着都觉得别扭。

“那么，过来吧。”我还在思考应该继续坐着还是站起来的时候，他总算想起了屋子里还戳着个人，“阿雷扎诺小姐。”

“向公爵殿下大人问安。”我走过去提着裙子屈膝行了个礼。

“用不着这么郑重其事。” 我的严肃紧张引得他哈哈大笑，“叫你过来是想知道这两件东西是否是你的。”他手里捧着一方朴素的白色亚麻手帕，上面放着一串珍珠项链。他那忍俊不禁的表情鲜明地告诉我，这两样东西对他来说是多么寒碜。

“不是我的。”自尊心或者不如说是虚荣心让我羞于承认，但是马上就发现撒谎是多么愚蠢。

“你是叫克洛蒂尔德吧？”

“是，公爵殿下。”

“这就奇怪了。”他微微一皱眉，显得很困惑，“上面绣着的字母C.A，好像就是你名字的缩写。”

“这是因为……”我想狡辩C.A也可以是其他名字的缩写，却被打断。

“而且我问过女孩子们，这块手绢确实属于克洛蒂尔德·阿雷扎诺小姐。”他停了一下，拿起那串项链，“至于这个，安娜说你有这么串东西。”

“这……”我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有，那天是我亲手捡起这些东西的，在它们冒失的主人像见了魔鬼一样逃走之后。”他话锋一转，“那个冒失的主人就是你！”

“公爵殿下，我……我……”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既然认识我，那么我要求你解释那天你对我的无理行径。”他昂起头，显出十分生气的样子，拍了一下椅子旁的小桌。自知理亏的我立马匍匐跪地谦卑地乞求原谅，他突然捂着嘴笑到整个身子都在颤动。

“算了算了，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他宽宏大量地把东西还给我，却不忘附加条件，我要听他差遣，直到他满意为止，以补偿我的无理。无奈之中，我只得像被盖尤斯·庞提乌斯【1】击败的罗马人一样“接受屈辱的和平条约”。

和吉安·加里阿佐的第一次照面相当糟糕，但在之后的日子中却发现他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讨厌。对于他的高贵身份来说，他是一个相当温柔的人。也许因为只是有名无实的米兰公爵，他把全部时间都消磨在享乐上。他喜欢华美的服饰，珍奇的香水，曼妙的音乐，热衷于打猎和追逐女人。

“那么，你见过法王查理【2】？”在向我展示了他丰富的香水收藏之后，他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我点点头，补充道：“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还是王太子。”

“他是怎么样的人？”

“我印象里他很温和。不过……”突然想起在背后议论人的长短很不厚道，我便闭了嘴。

“不过什么？”他打开一个棕色的玻璃罐，里面盛了油脂，漂着些已经褪色的花瓣，他小心翼翼地添入几片玫瑰花瓣，然后盖上盖子，也没忘了向我求索回答，“嗯——？”

“不过，听说他从前身体很弱，也不算很聪明。”

“不过他有个好姐姐【3】。”公爵黯然一笑，“而我有个能干的叔叔【4】。”

“公爵殿下。”

“多谢提醒我还是米兰公爵。”他莞尔一笑，“不过以后私底下叫我吉安好了。那个冠冕堂皇的称呼听起来像是在讽刺我。说不定哪一天我连这座我们家族的城堡都待不下去了。”

“可是……”

“好了，漂亮的小姑娘，弹段鲁特琴给我听吧。”

【1】盖尤斯·庞提乌斯：古代意大利部落萨莫奈人的首领。

【2】查理八世，1483年继位。

【3】在查理八世年幼时，他的姐姐法兰西的安妮与丈夫波旁公爵皮埃尔二世摄政。

【4】指当时的摄政卢多维科·斯福尔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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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