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蒂尔德的不完美一生 第18章 第十七章

晨祷的时候我缩在圆滚滚的安吉拉身后远远地偷窥院长，昏暗的烛光中她阴沉的脸显得分外可怖，显然她无心自己的职责，草草敷衍了事。托这个福，今天的仪式结束得相当之早，我暗暗庆幸暂时躲过了一劫。经历过刚刚的事后，我热切渴望在枕头和被子的环抱中美美睡上一觉来恢复元气。

“克洛蒂尔德。”教堂司事突然叫住我。

“嗯？”我勉强抑制住心中的恐惧故作镇定。

“院长叫你去一下。”

“什么事？”

“去了就知道了。”她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跟我走。”

我低下头惴惴不安地跟在司事后面来到院长房间的时候，她正一个人表情凝重地坐在桌前。见我到了，便让教堂司事出去守着。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偷偷打量着这间屋子：雕刻精美带有镶嵌拼花的家具，桌上铺着的华贵台毯，金制的枝形烛台，还有写字桌上种种珍奇精致的小玩意儿。相比于修女的房间，这里更像是一位世俗贵妇的寝室。院长挂着金镶琥珀的十字架，手里拿着一串乌木念珠，久久地盯着我看，似乎在盘算如何处置我。

“你……听到了什么吗？”她把身子探向我，低声问。

“两只吵闹的猫害得我睡不着觉。”我盯着她那闪着寒光的眼睛，试着编起了瞎话，“真奇怪，我还以为只有在春天里猫才会那样。”

“你的袜子找到了？”

“没有的事。”明知对方不会相信，我还是打算死扛到底，“那只猫窜的太快，我连影子都没见到。”

“找不到也许更好，也许它窜到教堂后面的墓地去了，碰到吸血鬼可就不好了。”

“我可不想见到那么可怕的东西。”我夸张地显出害怕的样子，突然笑着话锋一转，“如果没有必要冒险的话，否则或许我会叫上其他人和我一起。”

面对向此刻很大程度上能左右我命运的院长几乎不加掩饰的威胁，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笑得出来。也许是积怨已久让我头脑发热，我实在厌倦了一直受人摆布的境遇。事到如此，惧怕和哀求是没有用的，我决定抗争，最不济也可以在被杀掉以前凄厉地诅咒她。

“我对猫咪们的世界毫无兴趣。我敢发誓，如果今天离开这里，明天就忘了它们。”

“是吗？”院长皱起眉，过了好一会儿，她叹了口气，问我，“说吧，你想要什么？”

“让我离开这里。”我直白地提出要求。

“阿雷扎诺夫人……”

“否则的话，我可能会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当然如果你想打什么坏主意的话，也别忘了我也算是个体面人家的小姐，如果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难免会激起更大的风波。到那个时候，情况可能会更糟糕，可能会对您非常不利。”我没有给她重复陈腔滥调的机会，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况且以您的崇高声望，一个孩子的胡言乱语又有谁会相信？您用得着为了这个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吗？”

“你……”她颇为吃惊地听完我的话，那鸡爪子一般的手紧紧攥着念珠，仿佛要把它捏碎。我紧张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暗暗攥拳用指甲把手心扣得生疼，在这个时候，指甲和牙齿也许是我唯一能派上用场的武器。我抱着准备拼命的心态等着她的反应。

“你回去吧，我会考虑。”剑拔弩张的气氛之后，她摆手打发我走。

这样的反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虽然给了一些我希望，但更多的是惴惴不安。那天夜里我做了噩梦，梦见埃莱娜院长变成一个长鼻子女巫拿着一把剑追我，把我逼到一个角落，我闭上眼睛准备受死时，却被身后一双手拉进了万丈深渊……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安吉拉的圆脸蛋，她正拿着蜡烛看着我。

“我……怎么了？”

“你突然大喊大叫的，真是吓人。”

“哦……”我含糊地答应着，心想着自己究竟是发出多么凄惨的叫声才能把向来睡觉安稳的安吉拉吵醒。

“你怎么了？”迟钝的安吉拉似乎都发现了什么苗头，“晨祷的时候你就非常奇怪。”

“没什么。”也许是心虚，我刻意补上一句，“什么事也没有。”

在那之后好几天，我怀着希望和恐惧等待着，埃莱娜院长却一直没有露面。直到一天上午，寝室司事突然过来告诉我马上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说是外面有人接我。

“你是说，我可以离开这里了？”

“是的。”简短粗暴但内容让我开心。

我只顾着为能够离开这里而开心，都没有想起来问问是谁来接我。对于在这儿已经危机四伏的我来说，就算是魔鬼来接我也不在乎。不过基于之前的信，我猜测十有**是卢卡先生，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去手脚异常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一切。屋子里少了我的东西之后，空旷了不少。安吉拉这个时候还在上她最头疼的算术课。我突然意识到没有时间和她做最后的告别了，逃脱的喜悦中不由得掺入了些不舍的忧伤。没有我的日子里，这家伙大概也不会太好过吧。我坐下来给她写了一封告别信，偷偷放在她枕头下面，然后飞也似地冲了出去。寝室司事在走廊里站着，见到我之后传话说院长在等我。再一次和院长独处的时候，她似乎如释重负，脸上带着“终于把这个瘟神打发走了”的轻松表情，她说了些空洞的套话，末了不忘提醒我要谨言慎行。我也相当大方地表示自己会忘记这里的一切，让她放了心。

我猜的不错，来的人果然是卢卡先生。虽然觉得他来得还是太晚，但以我们目前的关系，我实在是没理由有这样的抱怨。依旧面无表情地听了我长篇大论的感激之词后，他告诉我比安卡不同意让我回家，祖父对此持默许态度，然后他问我是否愿意服从他的安排，还是说另有打算。即便他是救命恩人，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很讨厌这种说话方式。他明明知道我无路可走，却还一板一眼地问多余的问题。我极其没有尊严地表示愿意服从他的安排，然后好奇地问起那将是什么样的安排。得到的回答是这样的：新年之前我将会在和他一起在威尼斯度过，然后我将会被送到斯福尔扎家【1】的米兰宫廷接受教育。热闹繁华的米兰宫廷让我心驰神往。可是想来那里的小姐必定个个高贵美丽又有良好的教养，在那里我就像被塞进天鹅群中的鸭子一样。在修女院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因为功课不错，再加上相貌上有安吉拉垫底，我几乎忘了自卑的滋味。现在看来，这种折磨我很久的感觉很快又会回来。不过眼下重获自由的喜悦已经足以支撑我接受下一段磨难，以后的忧愁以后再去烦恼吧。

【1】斯福尔扎家族：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以米兰为中心的统治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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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