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蒂尔德的不完美一生 第1章 苦难的开端

1472年阿斯蒂

“克洛蒂尔德小姐，别哭了。”女仆吉尔达拖着疲惫的身躯，揉着惺忪的睡眼，无奈地摇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婴孩儿哄着，“天天早上这样，您简直比打鸣的公鸡还准时。”终于让小主人平静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时候虽然不晚，她无心再睡，起身点上一支蜡烛，厌烦地看了一眼在摇篮里哼哼唧唧婴孩儿，推开窗子打算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山谷中笼罩着浓浓的雾，就着微弱的晨光，依稀能看到远处教堂钟楼的塔尖。

她靠窗坐下来，感慨着命运无常。自从进了阿雷扎诺家，她明明是一路顺风的。本来是在慈爱的老夫人身边养尊处优惯了的，却突然被派来伺候这个麻烦的小姐。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她回想着几个月以前的那次变故，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她本该舒舒服服地待在老夫人身边。可是现在？唉，成天守着一个哭闹不停的婴儿就够不幸了。况且，但是眼下比安卡小姐的风头这么健，说不定哪天就会取代露易丝夫人的位置。那样的话，这个小女孩可就是前途未卜了。照顾这样的孩子真是没前途！她埋怨着自己的苦命，盘算着自己的出路，肚子咕咕叫起来。虽说贪食是羞耻的事情，可是主人们的优雅，她一个干粗活的仆人可是学不来。她看了看摇篮里闭着眼睛的小姐，判断她应该会消停一会儿之后，决定去厨房找些吃的。

“有乳粥和面包，要吃就自己去拿。”胖乎乎的厨娘没好气地吩咐着。吉尔达用木勺子往盘里盛了些粥，切了几片面包，在桌边坐下来。

“我说，这个时候把小姐一个人扔在屋里好吗？”

“小姐睡得可美了。”

“是吗？”厨娘冷笑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势利眼在琢磨些什么。不过我得提醒你，虽然露易丝夫人回了法国，但克洛蒂尔德小姐总归是阿雷扎诺家的长女。”

“是——”吉尔达没好气地拖着长声，撕下一小块面包用来把盘里的粥刮干净，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还有，好像听说老夫人要亲自养育克洛蒂尔德小姐，好好尽下人的本分对你没坏处。”

“那敢情好。”

“吃完了就走吧，好好干活去。” 厨娘下了逐客令。吉尔达轻蔑地“切”的一声走开了。

“唉，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厨娘叹着气，把碗碟拿去清洗。

阿雷扎诺家是阿斯蒂最有势力的家族之一，不过据说他们的祖上原本是托斯卡纳的贫苦农民，连本来姓什么都搞不清了。一百多年以前，家族中一个被称为“圭多老爹”的人在阿雷佐城郊开了个酿酒小作坊，日子倒也过得舒畅自在。可是好景不长，那场可怕的疫病(1)让他们不得不举家逃离，辗转到了米兰。上天眷顾，老圭多的小儿子吉奥多承蒙贵人提携，成为野心勃勃的米兰领主贝尔纳博·维斯孔蒂的仆从，跟随主人东征西讨，因为办事伶俐颇得赏识。后来他娶了一位出身阿斯蒂的年轻寡妇。他富有的妻子给他带来了丰厚的嫁妆：除了钱财房产，还有一块号称阿斯蒂最优质的葡萄田。他便重操祖业开了个酒厂，凭借自己和妻子娘家的广阔人脉，得到了一大批显贵的客户，他们的酒很快远近闻名。这就是他们家族发迹的开端。变成体面人之后，吉奥多不再想用以前那个卑贱的姓氏，可也不屑于乱认祖宗，索性就依着故乡阿雷佐的名字造了阿雷扎诺。

说来也奇，家里的子孙个个争气，头脑灵活外加手腕巧妙，阿雷扎诺家很快就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让远近的旧世家且羡且恨。到了乔万尼这一代，为了家族势力扩张的需要，他强迫儿子洛伦佐放弃已经打算订婚的比安卡小姐，另娶出身法兰西王室没落旁支的露易丝。露易丝美貌端庄，不苟言笑，让洛伦佐觉得颇为无趣。他对妻子漫不经心，却背地里和泼辣奔放的比安卡保持着联系。可怜的露易丝无以慰藉，即便是给远方的寡母和姐姐写信也不敢尽情地倾诉心中的烦闷，唯恐让两家的关系雪上加霜。

话说露易丝的寡母玛丽对自己是法兰西王室后裔念念不忘，却不愿记起家运衰败，更不肯承认是因为经济窘迫而把女儿嫁给暴发户的事实，在婚礼上就端足了架子。乔万尼对高贵的亲家相当看不上眼，当面揶揄她那寒碜的行头，如果不是他脾气温和的夫人安娜在一边劝着，婚礼险些弄得不欢而散。玛丽气哼哼回了法国之后，除了和女儿不多的信件往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听到亲家的消息，甚至听到女儿怀孕的消息都淡然处之。安娜夫人温柔敦厚，对儿媳的艰难处境很是同情。她不厌其烦地给亲家写了很多封信，玛丽终于决定来参加外孙女克洛蒂尔德的洗礼。真是好心办坏事，如果安娜夫人预先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她一定会后悔不辞辛劳地把亲家母请过来。

“好了，让我看看小姑娘。”洗礼过后，玛丽终于提出要抱抱外孙女，“嗯，模样还不错，像她妈妈。”似乎是被外祖母抱着不舒服，婴孩痛苦地皱着眉，手脚不老实地挣扎着，仿佛要挣脱似的。露易丝赶快过来，把孩子接过去。孩子肉嘟嘟的小手居然顺势抓住母亲脖子上的金链子，咯咯地笑了出来。周围的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小守财奴。”似乎是生气外孙女不让自己抱，玛丽鄙夷地评论着那还在襁褓中的孩子。

“这不是很好吗？这么小就知道识别东西的价值。”乔万尼对孙女的表现相当满意，“不愧是阿雷扎诺家的人。”

“果然是暴发户的血统。”

“总比穷得像乞丐还要装模作样要强。”

“装模作样？只怕暴发户想装还装不来呢。当我们的祖先在宫中陪伴国王的时候，你们的祖先大概还在田里种葡萄吧。”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夫人？两百年还是三百年？”

“真是世风日下，暴发户也能和我们这样高贵的家族攀亲。”

“说得真好，高贵的夫人，如果不是穷得像乞丐，您又怎么会把女儿卖给种葡萄的暴发户？”

“真是用词粗鄙，没有教养！”

“您可真是彬彬有礼，夫人，在别人的房子里却公然对主人出言不逊。”

“真是不像话，阿斯蒂的乡下人居然敢对法兰西王室的后裔如此无礼。”

“我们托斯卡纳人和您的法兰西不相干。另外，别再提什么王室后裔了，真是笑死人了。您这样偏远的‘王室后裔’，恐怕法兰西到处都是。”

“忘恩负义，如果不是因为我们……”

“夫人，您好像忘记了，是为了向我们借钱，您那些高贵的远亲才重新愿意在宫廷里接待您。”

“你！”玛丽气得面色铁青，当下拖着女儿露易丝吵着马上要回法兰西。乔万尼老爷子毫不示弱地吩咐立即为亲家准备车马送她们上路。可怜的安娜夫人虽竭力规劝，但无奈双方都不肯让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对母女坐上马车扬长而去。看着被她们抛下哇哇大哭的小孙女，她感到无比自责，便命自己的女仆吉尔达好好照看，想着等一段时间把露易丝接回来。

厨娘重新在桌旁坐下来，望着熊熊的炉火。她从前就很喜欢体恤下人的露易丝夫人，听说玛丽老太太和乔万尼老爷吵翻了之后，她一直盼着露易丝夫人能快点回来。可是现实让她很失望，少爷和比安卡小姐来往越来越密切，虽然安娜夫人无动于衷，但老爷似乎持着默许的态度。甚至有传言说，那次争吵之后，双方对彼此都很不满意，要想办法取消这门婚姻。要是那样的话，小姐就太可怜了。

她划着十字祈祷着：“圣母啊，请怜悯可怜的克洛蒂尔德小姐吧。”

(1)1348年左右横扫欧洲的那场黑死病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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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苦难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