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敷衍?许云阶心中不满。
“将军出征,与宿域皇室说军队到何处,宿域皇室便会相信吗?”
他直视沈千重,竟也开始咄咄逼人。
“你说杀敌几何便几何,你说掠地几丈便几丈,空口无凭,是否能说服人心?”
“呃,”沈千重看他,“殿下是在怪我?”
许云阶冷了颜色:“不敢!”
是不敢,不是没有,而且还是这样冷硬的语气,沈千重将筷子摔在桌上,连带的勺子飞在地上四分五裂。
如今天下姓李,他一个前朝废太子没有被杀便应该感激涕零,怎么还来质问。
再者,虽说他较之于许云阶是低贱,但这些年身居高位从未有人敢如此与他说话,便是皇帝李惊天也要敬让几分。
沈千重生出恼怒,站起来一脚踢翻凳子,暴躁地走来走去。
“殿下,我想你该知,是我给了你这条命,现在也只有我敢救你一族。”声音愤怒。
许云阶一时受惊,站起来后退到墙边,看着暴怒如狮子的男人,碍于家人的安全没有反驳。
“这些年殿下可是脾气见长啊!”沈千重推开被吓哭的怜玉,像头发怒的豹子般站在许云阶身前,两人相距不过一臂距离。
若是他出拳,沙包大的拳头一拳便能打死病怏怏的许云阶:“你应该尽力讨好我,而不是惹我生气。”
“我讨好你,你便能让我见端王府的人?”许云阶目光灼灼,丝毫不怯。
天知道他夙兴夜寐辗转反侧,尽是沈千重在骗他,端王府的人已经死光光了。
“一个人活在世上原本便是孤身一人还好,可若是忽然之间变得孤身一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许云阶目光诚挚,“云阶命苦,请将军垂怜。”
他强硬的态度变得软弱,声音也可怜下来,沈千重狠狠一愣,暴躁地揉了一把脸,远离他两臂距离。
许云阶紧追一步:“将军要我如何讨好?”
许云阶问得直白,沈千重却不知所措。
他喜欢这个男人,讨好自己对于许云阶来说简单直至,他只要看着他,拿捏一些他的心意,他心肠便硬不起来,只能俯首称臣。
可是这些心意他不能说。
他说不出口许云阶便不知道,不知道便对如何讨好他无从下手。
许云阶见他半晌不开口,走到桌边将他的筷子捡起来洗干净,卷起鱼片举到他的唇边。
“我以前朝太子身份,做小伏低,伺候将军?”
据许云阶所知,这个宿域重将少时很不得志。年少不得志穷困潦倒之人,其中会有这么一两个,有喜欢看高位者跌入尘埃,金贵者躺入泥潭的癖好。
若是沈千重有此爱好,为保端王府无碍,他不介意这样做。
不过这位将军好像不喜欢。
沈千重将筷子挥在地上,冷声道:“你好好吃药,好好听大夫的话,好好活着。你活几时你的家人活几时。”
他说完便走,脚步很快,像是落荒而逃,踉踉跄跄的。
许云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转头看向坐在地上哭的孩子,将她扶起来。
“哭什么,这世道如此乱,活着已经是很好了,再哭,把福气都哭没了。”
小丫头没见过沈将军这么可怕的人,哭得喘不过来气,她跟在许云阶身边已经几个月了,依赖这个人,吓得抱住他的脖子哭哭啼啼。
“殿下,我,我怕。”她声音软软的,身子小小的,“将军会杀人,会杀人的。”
许云阶垂在两边的手无力地抬起,抱住这个哭泣的女孩。
他曾经动过娶妻的心思,但是人家没看上他。
若是那时婚事成了,生了孩子,该是有怜玉这么大,他会有个小小的儿女抱住膝盖,笑着向爹爹讨糖吃。
妻子。
婚事。
孩子。
家人。
羁绊。
许云阶松开手,拍了拍怜玉的肩膀,声音如初道:“叫人将东西收拾了,便下去吧。”
他收回手站起来,可是小姑娘还是在哭,小脸哭得眼泪哗哗,声音抽抽搭搭,头发上戴的两朵小珠花颤啊颤的。
怜玉只有四岁,怕他嫌她小,往大了说岁数,可是不管真的假的,都是他还未去川临城的年岁,什么也不知道,整日惶恐难安。
他心肠再次软下来,对小丫头再也心恨不起来,不甚宽厚的手掌放在怜玉肩膀上,道:“莫哭了,明日给你糖吃。”
有糖吃,怜玉擦擦眼泪,乖巧地看向许云阶:“殿下会给吗?”
“给的,去叫人吧。”许云阶将她扶起来,指着桌上饭食道,“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先吃了再去叫人吧。”
怜玉眼中有了欢喜,将桌上一盘鸭子肉抱在怀里,许云阶站在她身后道:“喜欢吃这个?”
“家中弟弟喜欢,我没有吃过。”怜玉眼中些许落寞。
用姐姐换弟弟与用哥哥换弟弟,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许云阶出了会儿神,想起那年许云深也有资格入东宫,而且官家更属意于年纪小的,可是父母怜云深年幼。
记忆飘远,但是不清晰,许云阶抚摸怜玉的头顶,道:“那以后便都有鸭肉吃。”
“好诶!”怜玉欢欢喜喜地跑出去叫人了。
许云阶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到底还是个孩子。
他费尽心力将沈千重引入屋中,可是目的没有达到,心有不甘。
他夜里难以入眠,像是死般难以呼吸,每当进入睡中,心中便生出惶恐,继而被惊醒。
可是人都要睡觉,不睡觉会死,他心烦意乱地从床头睡到床尾,再从床尾睡到床头。
一夜中断断续续睡了少许时间,天便亮了。
寄居人下,他不敢造次也不敢乱走,一连几个月以来都只是在这个院子里活动。沈千重不来找他,他便见不到沈千重,更谈不上说话。
昨夜还是两人说话最多的一日。
而现在,他要讨好沈千重,以此来换取关于端王府的消息,或许,或许还能知道官家,官家是否还活着。
许云阶看着外面的雪,对趴在桌上瞌睡的怜玉招手,道:“过来。”
怜玉握好拳头,噔噔噔跑过来,扬起笑脸道:“做什么啊殿下?”
“昨日说了与你糖吃。”许云阶掐住她的脸蛋,“我给你些钱,你去买些糖,然后去将将军请过来。”
怜玉手指自己,惊奇道:“我吗?我可以将将军请过来吗?”
沈千重会不会过来许云阶不知道,但是他总觉得这个人……这个人,嗯,这个人对他如何不好说,但是他觉得沈千重会过来。
怜玉道:“殿下不可以去找将军吗?”
“傻孩子,”许云阶掐他脸上肉蛋,“我是阶下囚。”
怜玉恍然大悟的模样,不过许云阶知道她不懂,去柜子里拿支簪子给她:“去吧。”
“哦哦。”怜玉跑了,跑出院外看见□□。
□□比她大不了多少,将她当作小妹妹,总是笑眯眯的。
怜玉跑过去,扬起透红的笑脸,声音软软糯糯的:“□□哥哥,殿下赏我簪子叫我买糖吃!”
“簪子?”□□拿起玉簪,对着雪光一照,“不知人间疾苦的郡王爷啊。你把簪子给我吧,哥哥给你买一辈子糖吃。”
“真的吗?”怜玉激动,拉着□□就往外走。
两人跨出拱门,沈千重正从游廊走下来,手里提着花篮,显得他丰神俊朗,眉目含情。
“做什么去?”他招手叫两人过来,看向□□手里的簪子,勾手让□□给他。
簪子是好簪子,白玉制的,温润细腻,不过做工略有粗糙,像是未请工匠,自己在家里做的。
沈千重目光打量:“殿下给的?做什么去?”
怜玉怕他,躲在□□后面不敢说话。□□将她挡在身后,拱手道:“将军,殿下那这簪子哄小丫头高兴的。”
怜玉探出头:“殿下叫奴婢买糖,然后请将军去找他。”
叫我去找他?沈千重将簪子丢进花篮,风流自信地摸了两把头顶,咧着嘴角笑道:“糖嘛我们将军府有的是,□□以后将这丫头的糖包了。本将军去找殿下。”
他掸掸衣袖,得意忘形地往前走,弯腰钻入拱门又倒回来:“殿下可有说找我何事?”
怜玉可怜巴巴地摇头。
沈千重侧目想了想:“端王府的人可好?”
□□道:“回将军,前朝许氏凡是端王府的男人都在军营看管,女子安排在绣店。”
“嗯,这便好,这便好。”沈千重提着花篮很快走到许云阶的小院。
院子偏僻,但景致不错,有一处高楼,只要登上去便能俯瞰这个将军府邸,门边还种了几丛竹子。
他进门,搓搓手。
许云阶半斜在榻上看书,余光光影一黑,他抬头看去,心中讶异,沈千重竟来得如此快?
他立刻穿鞋迎上去,接住沈千重手中的花篮放在桌上,指尖相触,沈千重心尖发颤,瞪着许云阶的目光像是要吃人。
许云阶吓了一跳,手掌撑在桌上后退一步,不明白这位将军在发什么疯。
“将军?”他心跳如擂鼓,手肘衣料擦过花枝不由得看过去。
是一篮子梅花,枝枝鲜嫩含苞待放,开着的花瓣中还有细雪,适合拢在手心把玩,然后揉碎掐出汁水来。
“将军是要插花吗?”
“给插吗?”
反问完毕,沈千重十分自弃,昨日殿下不过说了一句颇有争议的话,他便一夜绮梦、晨间早醒,怎么到现在还不正经!
沈千重坐在桌边把茶当酒喝,不在意道:“今日进宫,皇兄看御花园梅花开得不错,赏我两枝。怜玉说你找我便带来了。”
宿域皇帝李惊天是沈千重的表哥,叫一声皇兄算是恩典。
许云阶抿嘴:“我想讨好将军。”
他又说这个!
沈千重双手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