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府上下一片繁忙,仆人们提前将两位主人不再前往的房间蒙上挡灰的白布。
伊登将他与克劳拉将要回伯爵领一事告知众人,并表明想要跟随的他很欢迎,但回去路途艰辛;不想离开王都的,也会给他们补偿,并为他们介绍到其他贵族府上。
之后的安排就全然交给菲米娅管家。
菲米娅在兄妹两很小时就来到伯爵府,成为他们的家庭与生活教师。巴特总是忙于为国王打仗,所以为孩子精心挑选了一位刚刚失去丈夫,又无子女的子爵夫人。
尽管菲米娅刚到府上时,王都一度有流言蜚语传出,但这并不影响兄妹两对她的喜爱和尊重,哪怕她有时过于严格。
虽然此时她并不赞同两人回到领地,认为留在王都发展,才对得起德文希家的历代伯爵们,但克劳拉执意要离开,菲米娅还是默默替两人安排好所有的后续。
国王果然并未严格按照《皇室手册》举办王后的葬礼,将游街提前了三天,并且礼单上很多物品都并非王室规格。
几位礼臣与主教对此颇有微词,尤其王都最年迈的大主教,坚定地认为,奥菲公主是忠实的神明信徒,应该以最高规格下葬,不该如此草率。
对他的发言,伊登直言道:“教会在王都的影响不及前几位国王在位时期,陛下这场战役若是胜了还好说,一旦战败,他的枪口将指向这位大主教。”
克劳拉深表认同。古斯塔一世是一位相当刚愎自用的皇帝,他不允许任何一位臣子质疑他的决定,哪怕是教会主教。
安德鲁殿下正是因为国王如此极端的掌权欲,一直没能正式参与到治国之中。
德文希一家如今在王都的处境很微妙。一方面克劳拉作为安德鲁的未婚妻,大都贵族默认德文希家将会成为王子的助力,另一方面他们父亲的部下如今都是坚定的国王拥护者。
不得已伊登只好装病拒绝了国王的任职邀请,更加坚信与克劳拉一起回到领地才是正确的选择。
做戏要做全套,为了让国王相信他确实病得不轻,伊登这些日子都住在教会里。
明日就是两人正式离开王都的日子,克劳拉一直犹豫着,该怎么和艾洛薇解释,写的信改了又撕毁了几次。
“安娜,你说艾洛薇会不会认为我后悔了,才逃回领地。”有一次将信纸写毁,团成团扔至一旁后,克劳拉忍不住询问安娜。
安娜认真地回道:“应该不会,艾洛薇小姐对小姐您总是很宽容。”
“所以你真的不知道艾洛薇的最终目的?”
“真的不知道,事实上,艾洛薇小姐很难相信他人,我的任务一直只有教给她草药的知识。不过她曾提起想要学习诅咒,但这方面需要一定的天赋,显然艾洛薇小姐并没有这种天赋。”
安娜将克劳拉废弃的信纸一一烧毁,这上面实在有不少不能让外人所知的内容。
尽管克劳拉也想试试看自己是否有这种天赋,不过现在并不是尝试这些的时候。除了写给艾洛薇的信,她还需要写一封信提醒安德鲁小冰河的事情。
“亲爱的艾洛薇:展信佳……”
连绵的大雨,让伯爵府也有些湿冷,仆人们点燃壁炉去寒,但火苗并不旺。
天气很阴沉,书房里不得不燃着大量的蜡烛。在摇曳的火光中,克劳拉终于写完了开头。
还没等她继续写,菲米娅来到书房,敲门示意她,“小姐,温斯顿公爵前来拜访。”
温斯顿公爵的到访实在有些突兀,尤其在克劳拉单独在府上的时候。尽管她是温斯顿侄子的未婚夫,但温斯顿公爵单身未婚,显然两人私下会面,并不符合礼仪。
让客人久等也并不礼貌,克劳拉只好换了一身相对正式的会客服饰,在菲米娅和几位男执事在场的情况下,和温斯顿在会客厅见面。
“抱歉,公爵阁下,让您久等了。”克劳拉行礼后,才发现温斯顿坐的位置并非客人之位,而是伊登常坐的沙发。
心中腹诽着这位公爵的不守礼、反客为主,克劳拉还是在她的老位置入座,“如果公爵阁下是来找伊登的,那很抱歉,他并不在府上,或许您可以去教会探望一下他。”
“我是来找你的,克劳拉·德文希。”温斯顿放下手中的茶杯,直言不讳地说道,“离开王都,去往伯爵领,你这是在拖累他,德文希小姐。”
克劳拉一头雾水,温斯顿公爵特意来找她就算了,怎么一开口就是她听不懂的说教。
“伊登是一位很优秀的年轻贵族,或许他在你的面前刻意的表现得——有些滑稽。”温斯顿说到这里,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嗤笑了一声,
“他比你想象的更有野心,也更有能力,只是为了让你能从这场政治斗争中脱身,他不得不放弃他这些年的人脉交情,还做出这种自毁前程的决定。”
“德文希小姐,你若是还有一丝良心,想要对得起你的姓氏,那就不应该成为他的阻碍,老实嫁给安德鲁,成为他的助力不好吗?”
久违得克劳拉感觉到荒谬和愤怒,她被气笑了,“公爵阁下,前往领地是我和伊登的共同决定,他是有自己思想判断的成年人,同样我也是。在我和他之间不存在互相拖累,即使有,那也是德文希的家事。”
“你错了,德文希小姐,这项决定只是他迁就你做出的。你不清楚他想要什么。”
“那您又知道了?”克劳拉反问。
温斯顿稍微调整了坐姿,他双腿交叠,轻松地靠在真皮沙发上,
“自然,他一直对你们父亲的死亡耿耿于怀,一直策划着从中破坏帝国与奥菲的合作盟约,让这些导致你父亲死亡的推手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您才错了,”克劳拉摇头,“伊登不可能试图破坏盟约,引起战争,哪怕我们都对父亲的离世很在意。”
确实巴特死后,她和伊登的处境很糟糕,克劳拉也明白伊登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作为兄长,作为伯爵。
在温斯顿看来所谓滑稽的表演——那才是真正的伊登,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兄长,他们本来就是双生子。
所以克劳拉很清楚,伊登绝无可能促进撕毁盟约,将国家与人民再度拉入战火之中,毕竟他们有一位英雄父亲,更有一位英雄母亲。而且两人都深知,造成父亲死亡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您说得对,伊登确实优秀有能力,但他以伯爵的身份在外社交周旋,一是他的职责,二是他自愿。而现在放弃王都的一切,回到领地发展,同样如此。您又如何知道回到伯爵领不是他的真实想法?”
“德文希小姐,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愚钝,伊登有你这样的妹妹,我为他感到悲哀。既然你不愿意听从我的意见,我会用别的方法再与伊登交谈,并让他留在王都。”
克劳拉明显能感觉到温斯顿压抑的不满,尽管他的坐姿并没有变化。只是,比起他的说教,克劳拉更厌恶的是他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
“您是在嫉妒吗?”克劳拉真诚地发问,“十年前,你在权势和玛丽王后之间,选择了权势,今天您又再度将妹妹作为获得权力的筹码。您是在嫉妒吧?嫉妒伊登愿意为了我,放弃你眼中所谓的权势。”
“德文希小姐,这种话太不体面了,学校难道没有教给你与一位贵族应有的说话方式与态度吗——”温斯顿放下交叠的腿,双手猛地拍在皮质的扶手上。
克劳拉并没有被他吓到,冷笑一声,她迅速开口道:“这种话,从您的口中说出来未免太好笑了。若是您体面,就不应该不请自来,单独拜访一位未婚的淑女——尤其这位淑女还是您侄子的未婚妻;若是您体面,就不应该与我见面后就满嘴说教,我与你毫无关系,教育我的事根本轮不到您来插手!”
“温斯顿公爵,公爵阁下,似乎您身居高位太久了,久到您以为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必须要按照您的想法来——所以你操控安德鲁殿下,操控伊丽莎白你的妹妹,现在还试图操控伊登。”
“或许我只是一位无父无母毫无权势的贵族小姐,但我明确的告知您:我,克劳拉·德文希,是绝对不可能被您掌控的,您也别想通过掌控我来掌控伊登。”
她站起身,同样压抑着怒火,平静地施礼,“为了我们离开的事,伯爵府上下都很忙碌,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再招待您,恕不远送。”
温斯顿也离开沙发,他的身高很高,黑色的葬礼礼服,让他显得很有压迫感。
但克劳拉并没有露怯,她执意地做出请离的姿势。
“是我低估你了。”温斯顿戴上身后他的管家拿着的帽子,并拿起手杖与外套,“你比你的兄长更固执,也更看不清现实。”
克劳拉没有反驳他,主要是不想多费口舌,站在原地目送他的离开。伯爵府的几位执事出于礼仪跟随相送。
待他彻底离开后,克劳拉才猛松一口气,坐回沙发上,“真是够了——”
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她喃喃地问:“菲米娅,你会觉得我太粗鲁无礼,不够淑女吗”
“不,小姐,我很高兴您长大了,懂得保护自己了。”菲米娅的语气很温柔,让克劳拉焦躁不安的心镇定下来。
她稍稍振作了些,起身直奔窗户边,这里可以望见伯爵府的前坪,克劳拉要确认这个讨人厌的公爵是否已经离开。
温斯顿的管家为他撑着伞,不紧不慢地走在雨中,他们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小广场。
只是他们还没走到时,伯爵府的主人冒着雨骑马赶回了家,温斯顿脚步一顿,似乎在等待来人向他行礼,又或是停下和他交谈。
可惜的是,伊登骑着马直接略过他,直奔大门处。
克劳拉清楚地看到伊登与温斯顿错身而过后,温斯顿公爵似乎转身了一瞬,但又很快继续向前,坐上马车离开。
这让她笑起来,离开窗边,提着裙摆就往楼下跑。
“该死的霍恩,这种时候跑来伯爵府。”
还未下楼,克劳拉就听到伊登大声的抱怨着。
“这下我可要真的生病了,这么大的雨——你们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伊登!”克劳拉小跑着来到大厅里,“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伊登似乎想拥抱她,很快想起自己浑身湿透,不好拥抱自己的妹妹。
但克劳拉并不在意他的狼狈,也不在意裙子被弄湿,紧紧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伊登轻轻将手搭在她的后背,“我在祷告呢,有人告知我霍恩前往伯爵府了,他难道不知道我现在身处何地吗!猜到他可能来找你,所以我很快就赶回来了——亲爱的,让我先将衣服换了,可别让你也生病了。”
晚餐时,克劳拉在餐桌上气愤地说着温斯顿来到府上后的一言一行。
难得地菲米娅并没有阻止他们在用餐时交流,或许她也觉得温斯顿公爵的做法实在不合常理。
“他应该为他的行为感到羞愧!若他还有一丝良心的话!”克劳拉掷地有声地总结道。
只是伊登的神色有些焉焉的,“若拉,如果我真的做了霍恩口中那些事,你会原谅我吗?”
克劳拉切着肉排的动作逐渐停下,沉默不语地望着他。
“抱歉我——我有些不能释怀,命令父亲去攻打奥菲的是国王不是吗?为什么最后国王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所有的罪孽都让德文希家承担——”
伊登手下的肉排,被切的很小一块,他还想继续来回划动餐刀,却被克劳拉搭住手背制止。
“我也没有做什么,只是时不时在教会打听奥菲帝国的情况,偶尔透露给父亲曾经的同伴们——好吧,我承认我讨厌奥菲的人,时不时会在宴会里挖苦奥菲的使臣。”
“所以王后的死,你有没有掺和?”克劳拉最终只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伊登连解释,“绝对没有,王后的死亡我毫不知情——摧毁盟约也只是想想,毕竟国王若是真想保持这段友谊,谁也没办法动摇他……”
克劳拉打断他,“那我知道了,我不会怪罪你,相反我没有任何立场指责你。”
虽然伊登的隐瞒,稍微让她有点生气,尤其这件事是经过温斯顿,她才知情,但克劳拉确实没有理由指责他,她也觉得,讨厌奥菲帝国不是应该的吗。
“伊登,不要内疚不要自责,既然王后的死与你无关,战争也不是由你发动,那你不需要为此承担任何责任——有错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位,不会是我们。”
“你说得对,若拉。”伊登回握住她的手,“离开王都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克劳拉笑了,“我也这么觉得。快吃完,早些休息吧,我们清晨就要出发了。”
离开王都,开始崭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