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拉看向除了最初打招呼后再没有发声过的安德鲁,他仍然戴着黑金的面具,即使面见主教也不愿摘下。事实上这种行为完全可以视为对神明不敬,但在场各位谁也没点出。
注意到她的视线,安德鲁低头与她对视,并说道:“去吧,我在这等你。”
克劳拉这才跟上阿方索,除去平时参加礼拜的大教堂,教会内部如同一个小型城堡一般,大量神职人员居住在此。其他人非邀请不得进入。
一路上有不少神父、修女像阿方索行礼,阿方索微笑着一一点头示意,还不忘向紧随在他身后的克劳拉解释,“封印室在教会深处,圣水所在之地。”
或许因为阿方索表现得过于平和,克劳拉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您真的认为玛丽王后是一位魔女吗?”
阿方索有些惊讶,但又很快恢复原本的神情,并在胸口画十字,“有时候,若是他人需要,那她只能是。”
“那我的父亲也是如此吗?陛下需要他的战败,所以他只能选择战死,死后还要被众神审判。他的死亡究竟是神的旨意,还是国王的旨意。”
克劳拉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巴特·德文希的死是因为国王厌倦了战争,想要与奥菲帝国重修于好,双方使者交涉一年多后,国王于玛丽王后死后不久,赢娶了奥菲帝国的公主。
并很快命令主将以死谢罪,用于换取邻国的友谊。巴特死后,为彰显君主的仁慈,他的伯爵之位与领地并未被收回,而是由伊登继承。
但大部分财产被没收,这导致克劳拉与伊登的生活一直很拮据——尽管相对平民来说,他们还是好太多了。
克劳拉不禁怀疑,不仅仅是她的父亲巴特,甚至玛丽王后也不过是这场好朋友戏码的牺牲品,用来给奥菲的公主腾出王后之位。
“克劳拉小姐,保持思考是好事,但直白地说出来,有时候并不理智。”阿方索微笑着,两人也终于来到了封印室。
阿方索于圣水池的神像面前祈祷后,才打开封印室的大门,邀请克劳拉一同进入,“不要左顾右盼,不要念出自己的名字,不要被任何物品蛊惑,保持理智,小姐。”
尽管克劳拉并不相信这些,但她还是老实地听从阿方索的建议,仅是快速扫一眼封印室内的物品后,很快低头看路。
“教会保管的王后殿下的物品并不多,正巧画册是其中的一样。与其留在教会里,不如放到能真正发挥它作用的人手中。”
相比上半画册被藏在积灰的箱底,画册的下半保存良好,克劳拉捧着画册,如获至宝。
阿方索将画册交给克劳拉,又很快领着她离开,回到圣水池边。
边重复着祷告,他边询问克劳拉,“克劳拉小姐,不知您如何看待命运一词。您是否认为命运是不可琢磨不可改变的。”
克劳拉下意识抱紧手中的画册,
“我不知道。”她说。
世界意识将她与书中人的命运明白地摊开在她的面前。尽管克劳拉已经作出了很多改变,事实上书中的结局似乎并没有因此改变。
艾林就是很好的例子,他的命运一直如书中剧情所写的那样。以至于让克劳拉也开始怀疑她最终真的能改变自己的结局吗?又或者说,她的改变本身就是为促进书中结局达成的一环。
“如果人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并为改变命运奋斗,他知道命运这件事本身是否是达成已知结局的必要环节?”克劳拉询问阿方索,
“假设他什么都不做,那又是否能够达成既定的命运。”
“很有意思的问题。”阿方索似乎也从未考虑过这种问题,
“神父听从神明的旨意,改变他人的命运,神父在他人命运之中又起到什么样的作用?神明是否借神父之手推动此人走向神明规定的命运。”
克劳拉耐心等待着他的回答。
“克劳拉小姐,您的思维进入了一个误区。”很快,阿方索笑着摇头道,“假设您的兄长打了一只鹿带回家,可想而知,这只鹿今晚将会出现在你们的餐桌上。”
“但下午时,您却接到了殿下的用餐邀请,这只鹿不得已,明天才能被你们享用,又或许明天它已经被做成了火腿与香肠。”
“就结果而言,它最终不还是会被我吃掉吗?”克劳拉没有听明白。
“不,它已经不再是前一天晚上的鹿了,而您明天食用它的心情也会有所不同。”
克劳拉听得一头雾水,这也太抽象了,新鲜的鹿和做成火腿的鹿有任何区别吗,都难逃被食用的命运。
“那如果这么说,今日伯爵阁下将要去打回一头鹿,但因为您要求他在家处理公文,那这只鹿就多活了一天,它的结局难道不是因此改变了吗?”
克劳拉一阵无语,伊登怎么什么事都往外面说啊,处理公文难道不是他应该做的吗?怎么连大主教都要用这种事调侃她。
阿方索继续说道:“在人已知的既定命运中,他一定是作出了某种选择,才能达成这种结局。一旦他在不同的节点,作出不同的抉择,命运绝对会有所不同。”
“克劳拉小姐,在您所看到的既定命运中,您是否来到此地,与我交谈,或是拿到了玛丽殿下的遗物。”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这只可怜的鹿被您所食用,看似相同的结局,但因您食用它的时机不同、心情不同、身边陪伴的人不同,那结局就不尽相同。”
克劳拉有些明白了阿方索的意思,尽管艾林在相同的时间点暴露身份,事实上他未与伊登订过婚,也就是说他这一节点的结局已经有所改变。
同样的,即使书中结局并没有发生改变,艾洛薇仍然会与安德鲁在一起,但作为王后的艾洛薇与作为公爵的艾洛薇实际上结局并不相同。
原来如此,看来确实像她所想的那样,剧情可操纵的地方很多,只需要达成书中字面上的结局即可。
哪怕剧情具有一定恢复能力,但艾林与伊登的婚约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恢复,也就是说恢复力具有一定的弹性,结局的达成也是如此。
那她大可做一些她想做的事,不用过于局限于担心她所在的世界会因此毁灭。目前来看艾洛薇与安德鲁状况良好,只是伊登那边——克劳拉实在不想撮合他和任何人。
正如伊登支持她的一切想法,她同样支持伊登做出他的选择,而不是固定在书中的剧情里。既然世界意识也说了,伊登拥有自主权,那她就不再纠结伊登的事。
只是,艾洛薇若是不想选择安德鲁,她要为了稳定这个世界,而强行干涉吗?克劳拉并不确定。
阿方索微笑着注视着克劳拉,像是在看一位迷途知返地羔羊,“看来您已经想明白了。或许神明指引我与您的会面,目的正是于此。很荣幸能够帮助到您,克劳拉小姐。愿神明与您同在。”
“谢谢您,大主教。”克劳拉郑重地向他行礼,“接下来的路,我已经知道该怎么走了——哪怕结局最终没有改变,至少我曾经努力过了。”
阿方索没有询问她知道的未来,微微颔首后他示意克劳拉回到安德鲁身边,“在未来,我们还会再次对话,希望您能一直保持这份思考,这是神明的馈赠。”
克劳拉欠身,抱着书,坚定地往回走,在这之后她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不求一定要彻底改变结局,但求自己不后悔。
回到办公处时,克劳拉并没有发现安德鲁的身影,但他的侍卫们仍在教堂内守候着,克劳拉跑下楼,准备前往教堂。
“铛——铛——”接连的丧钟在教堂里回响,是国丧的响钟次数,这意味着一位重臣或是王后的死亡。
“出什么事了——”
“难道是哪位可敬的贵族老爷被神明召唤了——”
教堂里的人们议论纷纷。
克劳拉穿过嘈杂的人群,来到狮鹫骑士面前,她问道“殿下呢?”
“王后离世,殿下已紧急回宫。特令我们留守此地,将德文希小姐您护送回伯爵府。”
王后的离世使得克劳拉和安德鲁的婚礼因此延期。
几天后,克劳拉收到了安德鲁的来信,告知她在王后葬礼结束后,她就可以启程回伯爵领了。
克劳拉不禁猜测,王后的死亡是否与安德鲁有关。
窗外传来马匹的嘶鸣声,伊登冒着大雨从教堂回来,他脱下淋湿的外套,交给男仆。在大厅他撞见了下楼查看的克劳拉。
“王后真的过世了?”她问道——尽管克劳拉亲身在教堂听到了丧钟声,安德鲁也来信亲笔告知她,但克劳拉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因为王后的离世与原剧情不符。
剧情里并没有这一段,尽管国王仍然会于近些年发动战争,但王后并没有离世。在教会判决两人婚约无效后,王后被囚禁于教会中,多年后安德鲁成为国王她才离世。
“是的,殿下的棺木如今已经运送至教堂之中。一周后按照惯例将举行葬礼游行。”伊登随手将皮质手套脱下,最近天气转冷,骑马淋雨回府后,他的四肢都有些冰凉。
克劳拉只好先督促他去换身衣物,并安排女仆们准备热茶。
王后的离世,意味着与奥菲帝国的战争也即将打响。
克劳拉心中百味陈杂,国王早已有撕毁盟约的念头,安德鲁又在这个节点完成两人的约定,看来这位奥菲的公主,极有可能也是一位牺牲品。
难道是她迫切的想要离开王都,导致了这一结局,克劳拉如今成了获利者之一,但她却并不高兴。
伊登很快换下衣服,来到书房,克劳拉为他倒好热茶,并将安德鲁的来信内容告知他。
显然,伊登与他的看法一致,“他说得对,这是我们离开的最好时机。稍后我就会正式告知府上的众人。”
克劳拉连忙询问王后死亡的更多细节,包括后续与奥菲帝国的交涉。
伊登毫不意外她关心这些,“尽管早些日子陛下对两国盟约态度暧昧,事实上这次王后之死,绝对在他的意料之外。显然陛下并不愿意花太多钱在王后的葬礼上,或许他更倾向于用这笔钱招兵买马……”
他神色变得有些莫名,斟酌着继续道:“霍恩——我是说他的妹妹伊丽莎白,不知道若拉你见过她吗?”
克劳拉随即想起了那位在水池边哭泣的少女,
“有过一面之缘,她怎么了?温斯顿公爵难道希望你与她订婚?”
她的神色有些紧张,想到这位公爵之妹或许与国王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克劳拉并不希望伊登也牵扯进皇室的斗争中。
“不是,”伊登叹息道,“她将成为陛下的第三位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