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在那场大雨后已经许久没下过雨了,仲夏的夜晚空气黏腻又潮热,如长着尖刺的火舌般舔过人们的脸庞。
伟大浪漫的诗人曾经描绘过一座神奇的仲夏夜森林,在那人们将不受爱恨**之苦,在仙灵居住的圣湖河畔,得以窥见最为真实的自己。
反之,在新城这座钢铁森林里,有一只巨兽用它的触手勒紧每一个人的脖颈,逼迫你从口中吐出你的爱恨、你的不甘、你的渴望、你心底最浓稠滚烫的黑暗。
最后它将这些吞噬殆尽,成为它的养料。
巨兽在这座钢铁森林中日益壮大,并没有手持圣剑的勇者来讨伐它。
因为它的名字叫做**。
“欢迎回到FM998,我是您的老朋友小五,希望您能喜欢这个故事...”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夏明按掉了车上的电台按钮,然后默默翻了个白眼嘟嚷道:“什么狗屁不通的故事。”
与此同时,后座的沈弄尘睁开了眼。在电台中诡异万分的旁白声下醒来,他仿佛刚从漆黑的洞穴中钻出,疲惫抬眸,正对上后视镜中夏明的双眼。
那双小狗眼笑着说:“弄尘哥,你醒了。”
“嗯,”刚睡醒的沈弄尘声音慵懒沙哑,他啜饮了一口手旁的矿泉水,喉咙才好一些。
沈弄尘问道:“离观园还有多久?”
夏明看了眼导航,回道:“大概还有十分钟。”
“好,”沈弄尘回答后端坐好,又啜饮一口水,然后用冰冷的指尖揉了揉眉心。
沉静意志,振奋精神。接下来等着他的必定是场苦战。
因为沈弄尘口中的观园正是与正询钧策的庄总约定的会面地点。
作为新城最高级且神秘的会所之一,相传是某位金融寡头花巨金修建的私家园林,可在观园完工后这位金融寡头仿佛中了邪般,开始诸事不顺。
为了逆转运势,寡头请了熟悉风水的大师来观园坐镇。可大师看了一眼园中的假山,便面色铁青,直言这个忙他帮不了,还告诫对方尽快将此地出售。
寡头不信邪,日日在家举行宴会,希望彻夜亮着的灯火与狂欢的人群能将不洁之物驱除出去。
直到有一天,喝多了的寡头醉倒在假山旁。当他睁眼,看见一件血红的戏服正挂在假山上,如妖艳的召魂幡般,随风飘荡。
很美,但是也很吓人。
至此,寡头一病不起,待他病好后立刻离开了新城,并将观园低价出售。
后来观园被一位投资人相中买下,改建成了现在的高级会所。
初次听到这个故事时夏明发出一声冷嗤声,嘲笑道:“吓小孩呢。”
结果当夜,沈弄尘的手机震个不停,全是夏明发来的信息。
夏明:弄尘哥,你睡了吗?
夏明:我刚刚梦见那个红色衣服了,有点害怕。QAQ
夏明:我能去房间找你吗?
看见夏明的信息,沈弄尘叹口气,起身将房门反锁,将手机调成勿扰模式,然后戴上了降躁耳机美美睡去。
但是不知怎么的,沈弄尘也梦见了那件红色戏服。
更加诡异的是他梦见夏朗穿着那件红色戏服,正唱着一出贵妃醉酒。
看着夏朗那张性冷淡的脸在他面前咿呀婉转唱着:“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啊,广寒宫。”
沈弄尘一下就惊醒了,已经不能用吓人形容,简直是精神污染。
所以今日的沈弄尘理所当然没有精神,全靠咖啡因吊着半条命才顺利处理完手上的工作。
好在托夏明车技的福,他起码能在去观园的路上小憩片刻,将精神养回来一些。
十分钟的时间不算长,车很快就开到了观园。
从远处看,观园的正门面阔五间,加上有石兽镇守,显得十分气派。
可车还远未到正门,就已有工作人员设下门禁道闸,需要出示当日的动态通行密码才能通行。
好在夏明身为纨绔子弟,摸得门清,早已做好了准备。
潇洒扫码离去,留下后面那些企图蒙混过关的顾客,困在原地急地抓耳挠腮。
更有甚者打算硬闯,叫嚣道:“新城还没有我张爷进不去的地方。”
面对这类有财无德的暴发户,工作人员只是微笑回应:“抱歉,观园是会员制的,只接受预定。”
说完,工作人员向后退了一小步,安保人员立刻向前。
防暴装备一应俱全,管你是金鳖、洋龟、天王老爷,丧尸来了都要给你两下。
在观园的这样的铜墙铁壁下,各路妖魔鬼怪只能散去。
顺利进入观园后,夏明将车钥匙交给泊车小弟,随着沈弄尘来到了观园门口。
摸着门口的石狮子,夏明感慨:“龙华公墓的门是防金刚的,观园的门是防绿巨人的。”
他又转头问道:“弄尘哥,我给你办公室也弄两只守门好不好?”
没空和夏明臭贫,沈弄尘向门内走去。
门内已有一名男子提灯候着,见沈弄尘与夏明走进门内,他微微欠身打道招呼:“沈先生、夏先生晚上好,接下来由我来领路,带二位前往主楼。”
此男子言行举止温文儒雅,很显然是受过专门的礼仪训练。
在男子的带领下,沈弄尘与夏明走入一条假山石堆砌成的羊肠小道。
夏明正纳闷这么大个园子怎么在正门口修了这么一条小家子气的羊肠小道。
像是看穿了夏明的心思,男子细心解释道:“此路名为‘曲径通幽’,运用了‘藏景’手法修建的假山小路,观园的景致被假山所挡,只要穿过这条小路,便可以将观园的美景尽收眼底。”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确很有意境。”沈弄尘穿过假山,赞赏道。
夏明不懂这些,但是沈弄尘说好,那就是好!
两人跟随着男子穿过假山小路,还未来得及感受观园的绝美景致,就被眼前另一样景色惊呆了。
有一件鲜红的戏袍正挂在假山出口的不远处。
沈弄尘倒也不害怕,他甚至在思考,这件戏袍是单他看的见还是都看的见。
抱着这样的疑问,他看向夏明。
夏明看似面目平静,实则目光闪躲,在男子手提灯的照耀下还能清楚看见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就更别提他“稳”如帕金森的双手了。
一副明明见了鬼又强制洗脑自己没看见的熊样。
沈弄尘又看向带路的男子,他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兢兢业业带着路。
就这样,三人心照不宣又各怀鬼胎的向前走着。
直到三人愈发接近红衣,此时恰巧一阵风吹过,红衣的衣袖轻轻挥舞,仿佛勾人的鬼爪。
“哥!我不玩了,救我!”夏明终于受不了了,理智线断裂。他带着哭腔,一下子躲到沈弄尘的身后,口中甚至开始中英文不断切换,语言乱码起来。
带路男子见状,面露疑惑:“这位先生,您怎么了,是有哪不舒服吗?”
夏明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他用手指向红衣,手抖得跟作法似的。
他质问道:“你...看不见?”
男子看向夏明的手指处,疑惑道:“看得见什么?”
听见男子的回答,夏明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他欲哭无泪地看向沈弄尘。
像是安抚受惊的大型犬般,沈弄尘轻抚了夏明的脊背,他对面前的男子说道:“请不要继续开玩笑了,您憋笑也憋的很辛苦吧?”
见沈弄尘一眼就拆穿自己的演技,男子收起面上的笑容,十分有礼的对两人鞠了个躬。
然后他走向挂着红衣的假山处,轻轻将红色戏袍拿起又放下,解释道:“如果当天有贵客光临,我们会在假山处放上红色戏袍以示欢迎,这是观园一直以来的传统。”
夏明松了口气,真应了那句老话,人吓人吓死人。
知道无鬼怪,混世魔王立刻开始叫嚣:“欢迎就好好欢迎,哪有你们这么吓人的,信不信我去你们老板那投诉你。”
男子面露难色,解释道:“抱歉,这位先生。刚刚这些也是观园主人要求的,这也是他的兴趣。”
“不是,”夏明戴上痛苦面具,满脸的不理解:“你们老板能不能有点阳间的兴趣,本来观园就不吉利,真得罪了那些神神鬼鬼怎么得了。”
“啊?”这下换成男子不理解了,他很认真的科谱道:“先生,我想...这个世界大概是没有鬼的。”
“唉,”夏明拍了拍男子的肩膀,对他语重心长道:“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我可是亲自被鬼抽过巴掌的。”
男子:“...”
沈弄尘:“...”
屏幕前的夏朗:“...”
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沈弄尘看了眼时间,打断沉默道:“还请继续带路吧,我们与朋友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好的。”从“亲自被鬼抽巴掌”的尴尬氛围中抽离,男子继续开始自己的工作。
过了“曲径通幽”,向北走了数十米便到了碎翠亭,此亭位于观园的中轴线上,四通八达,又临池水。沿着碎翠亭的道路一直往上,过了桥,便是主楼观楼。
观楼灯火通明,楼下更是引入一汪活水成湖,夏日荷碧莲红,更是有宾客在湖中泛舟采莲。
区别于新城的繁华喧闹,观园的仲夏夜就是如此怡然自得。
在男子的带领下,沈弄尘与夏明上了观楼,看着夏明出示的预约号码,男子说道:“您预约的座位在天字号,也就是观楼的最顶层,请二位搭乘直通电梯前往。”
进了电梯,夏明终于忍不住开始吹嘘:“弄尘哥我跟你说,观园的预约可有讲究了。分为‘天地玄黄’四个品级,为了预定这个天字号座位,可花了我一些功夫。”
看来把玩乐之事交给纨绔子弟确实没错,沈弄尘轻轻颔首赞赏道:“辛苦了。”
到达天字号的楼层,还未进门,便传来阵阵的琵琶声。
虽说在门外听的不真切,但百转千回的音律,已经轻轻敲击着心扉。
琵琶声声,心曲悠悠。沈弄尘很快就认出了这首曲子,便脱口而出道:“《琵琶语》。”
天字号房间的门被打开,走出一位俊朗的青年男子,轻轻笑道:“沈总监还是这么懂风雅之事,看来约在观园真是极好的。”
“庄总许久不见,今日多谢赏光。”沈弄尘露出微笑,自然大方的打着招呼。
见面前这位穿着朴素的人竟然就是正询钧策的庄总,夏明忙打招呼道:“抱歉庄总,让您久等了。”
庄总看向夏明,依然笑得十分真诚,大度回道:“夏总客气了,是我早到了些。今日是托了夏总的福,才能在天字号房间一睹整个观园的奇景。”
提前到场占了先机,说话滴水不漏。夏明额头渗下冷汗,看来这个庄总确实不简单。
与新城那些满身铜臭的商人不同,庄总出身于一个颇具历史与政绩的名门,也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old money”。
出身在这样的家族他并没有选择从政,而是下海创办了正询钧策,利用自身家族优渥的人际关系,在顾问公司的赛道上开拓出一片新的蓝海。
就如正询钧策slogan所说:我们出售智慧,收获财富。
抛开这些“金汤匙”不谈,庄总的品性在新城自是不必多说。谈吐不凡,行为举止有礼,并且不管对谁都是一视同仁,当的起“名人雅士”四个字。
如果不是沈弄尘,夏明恐怕这辈子都难以见到这种处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物。
想到这夏明自知低人一等,心中竟没了半分底气。
像是察觉到夏明的心境变化,沈弄尘在一旁轻声提醒道:“脊背挺直。”
是啊,脊背挺直,底气不能输,这一口气没了还有谁能去还哥哥一个真相。
夏明挺直了背,随着沈弄尘进入了天字号房间。
天字号房间分为两层,上层为包厢,下层为大厅。整个布局大而宽阔,装修古风典雅,将“今日无事,纵情享乐”的氛围把握的极好。
最妙的当属主舞台,与那些大而明亮的舞台不同,舞台的三分之二用青瓦红砖堆砌而成,修建成传统屋顶硬山顶的模样。
另外的三分之一只留有演奏人员的落脚处,从远处看去,演奏人员被青瓦包围,配合着灯光仿佛正席坐在冷月下的屋顶弹奏。
在这样的舞台演奏,自然是多了一份江湖侠气与烟火气。
此时,弹奏着那首《琵琶语》的琵琶女正端坐在上面演奏,她掩着面已经弹奏到尾声。
恰逢天字号房间的门打开,琵琶女抬眸,正对上一双冷若寒潭的眸。
曲未完,情已乱。那双眸仿佛将弦凝结,将最后一抹音色染成了冷涩的冰泉。
好在在座的客人没人发现这一疏忽,演奏完毕后,掌声如雷鸣般响起。
琵琶女收起拨片插在琴弦中,站起身整顿衣裳微微欠身致意后退场。
她退场时又转身看向那双眸的主人,不知为何,刚演奏完的指尖又酥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