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现在比分为14:13,咬的很紧,接下来的发球极其关键,要知道15:13和14:14的差别还是非常大的!”
直播里的解说员短短两句话,将比赛的气氛顶上**。
“双方形成对拉,机会球来了!”
乒乓球桌上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迎来关键点,这是2020年奥运会男单半决赛,观众席一片加油呐喊声隔着屏幕传来热血沸腾的感觉。
“我的天呐!背后击球!余辛扬拿下了这场比赛!从一开始的落后,到如今以15:13的反超成绩终结比赛,这完全就是一场乒乓魔术!”解说员激动地说出一连串的夸奖。
“恭喜余辛扬成功闯入决赛!”
还有最后一场——这是余辛扬倒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在哗然的掌声中,救护车的声音显得突兀。
晃眼的红蓝色闪光间隙,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接踵而至的还有跨越时间的汹涌记忆。
“木西...”
周围人群轰动,余辛扬想喊她,他的确也喊了,但她没有回头,仿佛完全没有听见他微弱的声音。
白色替代黑色映入眼帘,继而又被黑色笼罩,耳畔传来呼唤他名字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甚清晰。
“余辛—”
好像...
“余—扬”
是谁在...
“余辛扬!”
他循着声音回过头,刺眼的阳光洒下来,小学二楼走廊的拐角处,握着扫帚的女孩身子微微前倾,白皙脖颈侧散下来几缕碎发,正冲他笑着挥手。
片刻怔愣后,余辛扬摘下MP3的耳机,嗫嚅一下嘴唇却没说出话。
“余辛扬!”女孩又喊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比方才更灿烂。
还不等他回应,女孩继续喊道:“我在这儿。”
说完女孩便转身朝教室走去,余辛扬想喊她的名字,浑身却像被浇筑的雕塑般动弹不得,他想挣脱这无形的束缚,却只能眼睁睁看她走远直至消失。
木西...别......
你回头看看我,我也在这里的...
木西——求求你......
“木西——!”
余辛扬猛地睁眼坐起身,旁边的许教练立刻凑近过来,“又做梦了?”
环顾四周洁白的陈设,他叹息着埋下脸,耳边传来电视机里播报他受伤的新闻。
“关于我国乒乓球运动员余辛扬昨日在奥运会比赛现场因伤被送往医院的事,官方目前尚未给出是否继续参赛的通知,据悉这已经不是余辛扬第一次因伤入院......”
“对不起,教练。”他的嗓音带着疲倦的哑。
许教练伸手搭在他肩上,安慰道:“臭小子,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两人都没提身体的诊断情况,因为早已心知肚明。
“决赛,我想打完。”
听见余辛扬这句话,搭在他肩上的手轻轻地动了一下,接着便是简短的回答:“好。”
决赛当日。
半场下来,余辛扬累的满头大汗,大腿和腰间的医用绷带缠得更紧,一双抓人的眼全神贯注投入到几平米的球台上。
乒乓球每次一到他手里,都会犹如精灵般旋出丝滑的曲线,看得人眼花缭乱。
但对面的选手并不示弱,他是同余辛扬对战过四次的百里,数次竭力地寻找突破口,将比分咬得很近。
下半场比赛打得很快,体力即将消耗殆尽,二人从远即近的拉锯了几个来回,关键时刻一个机会球打过来,只见余辛扬一个反手拧,回程的乒乓球临到百里球拍前猝不及防转了个弯,百里掉分,余辛扬成功拿下比赛。
“漂亮!他赢了!余辛扬赢了!”解说员的声音带着激动与无法抑制的兴奋。
观众席纷纷起身,满场的掌声中,全是他的名字,而他卸力地躺在乒乓球台旁边,额头的汗水顺着侧脸流下来,视线搜寻过一张张陌生的脸。
什么也没找到。
赛后一周,余辛扬都躺在医院里,各种检查和治疗不间断进行着,他很清楚最终的结果,只是静静地等着通知。
回国的前一天,医生告知了很长一段结论,余辛扬自顾自总结出八个字:运动生涯到此为止。
他没有太意外和悲伤,毕竟早有所料。
回国当天,教练告诉他队里安排了一场专访——作为获奖与退役宣布的最后一次采访。
采访当日,余辛扬按照约定与记者碰头对稿,推开会议室的门撞上久违的两道目光时,他还是忍不住停顿了刹那。
“好久不见。”
主编林源最先开口,他指尖点了下旁边高菲的手臂,她适才开口:“您好,我是此次专访的记者高菲。”
“好久不见。”余辛扬走到他们对面坐下,与林源握了个手。
对稿确认完毕,从开机到结束,高菲都没有说除了采访内容外的一个字。林源看出他有话,遂带着不情不愿的高菲将人送到楼下。
他借故离开,留给余辛扬开口的机会。
踌躇良久,余辛扬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木西她...”
“出租屋有她没带走的东西,我打包好了,如果你要回老家,一并带回去吧。”高菲说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他。
“谢谢。”
“你和我,谈不上这话,再见。”
高菲说完,径直转身回了公司大楼。
离开北京的那天,凌晨六点。余辛扬坐在候机场靠窗的位置,身侧的行李箱和天空一样湛蓝,拉杆上没撕掉的标签字迹隐约只能看见几个数字:013-09。
那是木西留下的行李,和他一样,都是被留下的。
机场的广播声响起,等到余辛扬走下班车的时候,西边的天已变成身后飞扬的尘土色。
九安镇的大部分人都外出去了大城市,余下一栋栋错落的村屋停滞在原地,芦苇荡的秋色不再,成片的稻谷连成一片非蓝的海。
拖着行李箱走上斜坡,他脑海中曾反复回想的模糊记忆慢慢具象在眼前,直至全部清晰。
老房子的木门紧闭,锁却没有落上,说明木西就在不远处。
沿着竹林旁的小路来到后山,他一眼便看到蹲在蓝色鸢尾花丛旁的背影,她正在拔除坟上的杂草。
默默站在那里看了半晌,他都没开口叫她,直到她回头对上视线。
木西并不惊讶,只是默默收起镰刀回家,余辛扬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看到蓝色行李箱的瞬间,她头也不回地说了句谢谢。
只见她利落地收拾好自己,抱着柴火进了厨房,刚一扔下,余辛扬便抢先坐在小板凳上,熟练地拿火钳夹起一把松毛说:“我来。”
两人开始洗锅做饭,炒菜的炊烟逃出瓦片的屋顶袅袅升空,晚霞渐变延伸至山脚,与灶火共色。
简易的小桌子搭在院坝中央,两菜两饭,晚风吹来一阵惬意。
“怎么又回来了?”木西平淡地开口。
“这次…退役了。”
听见这话,木西当即抬头看了几眼余辛扬的表情,才继续说:“休息一阵也挺好。”
余辛扬松了一口气地扬起嘴角,“不止一阵。”
“快天黑了,赶紧回去吧。”木西扔下这句,收起碗筷起身回厨房。
刚准备拿围裙,被身后冒出来的一只手抢了先,“不走,我来洗。”
瞧着眼前这个准备赖上自己的人,木西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在他挽起袖子露出绷带的瞬间卡住,无奈道:“我去收拾房间。”
听到她踩着阶梯上楼的脚步声,余辛扬瞥一眼衣袖下的绷带,露出狡黠的笑。
夜色沉寂,星辉熠熠,一觉天亮——木西原本是这样想的,可幻想都被余辛扬一一打破。
“木西,房间里有蚊子!”
“给你点蚊香了...”
“木西,床上有虫子!”
“喷过驱虫药了。”
“木西,太热睡不着!”
“电风扇在衣柜顶上!”
“木西——”
“又又又怎么了!?”
她腾地起身,打开床头灯瞪着抱着枕头被子站在门口的余辛扬,眼刀已经架到他脖子上,看他还有什么幺蛾子要整。
“我可以在你房间打地铺吗?”
深吸一口气,她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音节:“理!由!呢!”
厚脸皮的余辛扬呲牙露出''单纯''的笑,“怕黑。”
“呵~”木西发出一声冷笑,“那你怕死吗?”
“额..”
下一瞬,余辛扬的笑容被打散在一圈齿纹和数字【36-37码】中,求饶声吵得月亮半醒着挪窝睡到西边山头去了。
十五分钟后,余辛扬乐呵呵地躺在木西床尾的地上,脸上带着褪去一半的鞋印子,枕头靠近半闭的门,抬眼便望见自缝隙投进来的零落星光。
他干脆往墙边缩了缩位置,将门完全打开来,繁星璀璨落进眼底。
“木西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
“你睡这边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不看。”
“这次不骗你,真的~”
寂静的房间只有一声叹息回应余辛扬,他没再继续说话,就那样等着,带着确定的心情。
几分钟后,窸窸窣窣的动静格外明显,余辛扬望着床尾多出的枕头满足的笑了,声音极尽温柔地开口:“你睁眼看看外面。”
不知过了多久,蚊香的灰烬绕着火星子勾勒出漩涡,稻田里的蛙声惊跑趁夜溜走的时间。
“很好看。”木西的声音很轻,似梦中呓语。
“说了的,不骗你。”
“明天..记得回去。”
“晚安,木西。”
辛苦了,余辛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