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夫人眼里只看得见洛世泰,见他双眼通红又委屈不甘的模样,惹出几分心疼来,便招手道:“泰儿过来,让祖母看看。”
洛世泰抽了抽鼻子,走到了老夫人跟前。
“定是你娘教训了是不是,你娘那个人惯来心直口快,不必和她计较。咱们泰儿将来下场科举,是要光耀门楣的,眼下听了几句训斥都受不得了,将来殿前对策,又该如何。况且祖母在这儿,没人说你的不是。”
“祖母教导,孙儿铭记。”洛世泰定了定心,微微瞥了一眼洛延泫,又说:“只是三弟可怜,孙儿若是知道今日七妹妹在园子里放风筝,定带着三弟躲得远远的。家里谁不知道三弟爱玩爱闹,眼看着就要晌午,孙儿还当园子里没人。”
夏老夫人听了,便沉着双眼看向洛延泫,见她哽咽抽泣,心中便不喜。她一向不喜欢洛延泫,更因她生在深秋草木衰败之季,便也觉得大非吉兆。虽那算命先生没说出什么不好的来,她却一直不怎么喜欢这个孙女。
“延泫,站到中间来。”夏老夫人看着洛延泫,命令道。
洛延泫心里害怕,慢悠悠挪到前面去。
“瞧瞧这可怜兮兮的,装出这些样子,你娘生生把你教坏了。”她冷冷道:“你三哥哥福大命大,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不必哭得这般伤心,等哪天我走了,有你哭的时候。你不安生,就别怪祖母狠心。谋害长房嫡子,决不能轻饶。”
沈嬷嬷瞧着不对,忙拦着夏氏道:“老夫人,孩子们之间的计较……”
“你闭嘴!”夏老夫人不耐烦道:“这般没规矩的丫头,合该发落!姑娘家不好好待在闺阁里,成日家出去野,闹出许多故事。她要是安安分分,哪里有今天的事,三哥儿说不得就不会摔断了腿。我不打不骂,已是慈悲了。”
说着洛延佳就闯了进来,她哭着上前狠狠推搡了一把七妹妹,愤愤道:“你和我三哥什么仇,你要这样心黑手很的,他若是落了腿疾,我要你偿命!”
洛延玉一把拉开六妹妹,瞪了她一眼,忙又去看洛延泫。
方才她还委屈地直哭,这会儿却擦擦眼泪,不哭了。可那神情分明不是被哄好的,洛延玉忧心不已,她毕竟是三弟的亲姐。老夫人气头上连沈嬷嬷都呵斥了,她在替洛延玉求情,恐怕老夫人更要生气。
“你这几日去祠堂里,好好思过,我不叫你出来,你就安分待着,再不许生事!”夏氏发落完,只觉得心口的气顺了许多,便打算起身回去。
“你倒是会主持公道!”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朝门口看去。只见洛老爷阴沉着一张脸,直勾勾看着上头的夏氏,叫人心生畏惧。
小辈们朝洛平初福身作揖,退到一旁。洛延玉方才还惶惶然不知所措,见洛平初来了,似是吃了定心丸,心里松了一口气。祖父肯管这件事,七妹妹许能少吃点苦头。
洛平初走上前,将洛延泫扶起身,竟是十分心疼。
“她不尊重,我还教训不得了?”老夫人不肯松口,只说到:“方才你也听见了,延佳还能骗人吗,润儿怎么出的事,想是只有老爷一个人不知道缘故。”
洛平初平日里不管家中琐碎事,只因他还顾及着夏氏的脸面,不想闹得家宅不宁。夏氏平日里言辞讥讽,行事厚此薄彼,他也听内宅的管事嬷嬷提起过。大人之间再多不好,何以波及小辈。
老爷子气笑了,说道:“果真慈母多败儿,你误了大郎,还要来误洛家的儿孙。洛夏氏,你我是几辈子的仇,平白作践这些孩子们。”
洛平初难得发火,众人纷纷一颤,脸色刷得变白,都闭上嘴巴不说话。
洛延玉知道,祖母在祖父跟前是半点底气都没有的。老夫人立刻含泪道:“你,我在你这儿,竟是不如几个孩子了,我好歹是他们的祖母,如今连话都说不得。我还不如这院子里的一个嬷嬷来了。”
沈嬷嬷见她哭得伤心,忙替她顺气,劝慰道:“老爷也是心疼三哥儿,老夫人快别哭了,孩子们都在这儿呢。”
“往日里,你虽糊涂,手底下好歹也有几个清醒中用的。我敬着你是嫡妻,也由着你胡闹去,左右有人劝你两句。如今可好,越发逞得你比县公老爷还厉害了,不分青红皂白,断得什么公案。这家你若是当不了,索性把中馈交出来,打点了细物,将来二房分了家,自有他们的道理,不必劳你坐堂审讯。”
老爷子一生气,便把荣喜堂贬得一钱不值。老夫人虽生气,也怕了几分,不敢说话。
洛平初瞪了一眼洛世泰,问道:“我叫你和润儿做的功课,你可完成了?”
洛世泰瑟缩一下,道:“尚、尚未。”
“来人,”他往主位上一坐,说道:“去把王管事请来。”
众人听了又是一颤,这王管事当初跟着老爷子经历了大风浪,是洛老爷身边的第一心腹。因他如今上了年纪,挂着家法执掌的闲职。可旁人轻易都不敢招惹他,那是个冷面阎罗的人物。
不多时,王管事就来了,他是不苟言笑的,只道:“老爷唤小的来,可有什么吩咐。”
“你领了世泰去祠堂,上荆刑,打十鞭子。”他又嘱咐道:“少一鞭子,我唯你是问。”
王管事听了,竟毫无停顿,走到洛世泰身边,“二哥儿,请吧。”
“祖父饶命,”洛世泰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本想拉洛延泫替他挡剑,谁知祖父偏来了。祖父平日里并不相帮谁,但最看重家中子孙的功课教养。祖父不比祖母心慈手软,祖母那儿服软讨饶也能蒙混过去,祖父是绝不会因为几句哭告就作罢的,说不准还会打得更狠。
“身为长子,上不能为子弟表率,下不能友及姊妹。你既不思进取,那也罢了,日后你也不必上学去了,只在内帷厮混可好?”
洛平初发了话,谁也不敢求情。洛世泰怕的也不敢哭出来,只跟着往管事去祠堂受刑。
“晏儿来,”他朝小孙女招招手,道:“日后你想放风筝,随处可去。今日之事与你无关,倘或有人还多嘴,你来告诉祖父,祖父替你做主。”
洛延泫只安静地看着洛平初,沉下眼睑,道:“是,晏儿知道了。只是,祖父还是绕了二哥哥吧,他今日也是心急,我放风筝是真,三哥哥摔了也是真。大伯母这会儿定是哭得心碎,倘若二哥哥也受了罚,又叫大伯母如何自处。大伯母掌家不易,为了一家子的生计,一时半刻疏忽了也是人之常情。还请祖父看在大伯母平日劳心劳力的份上,饶了二哥哥吧。”
洛平初蹙眉看着洛延泫,终是叹了口气,他甚少有收回成命的时候。听得那边已传来洛世泰的痛呼声,想是已经开始了。
夏老夫人听着,只觉得心上被一刀刀地划着,可她又不敢求情。
“罢了,”老爷子吩咐道:“既是晏儿开口了,今日就作罢。”
小梅听见了,忙不迭往刑房跑去叫停。
洛世泰本是要受十鞭,如今只受了两鞭,心中却是恨极。他朝祖父磕过头,只忍着火辣辣的痛往边上一站。
洛延玉冷眼看着二弟不成器的样子,只盼他今日得了教训往后能收敛。他自幼仗着长房长子的身份,谁的话也不听,也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父亲自是不管他们的,平日里至多问上两句,如今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连郭氏也管教不得了。
洛平初见他们得了教训,也不愿多待,毕竟这内宅私事。走前,他只吩咐人先把洛延泫送回去。
陶桓恩带着小路子早往邵氏那儿去了,邵氏听了,霍的站了起来。她心里虽忧愤交加,可走到了门口,便硬生生收回了脚步。
“夫人,”锦瑟问道:“咱们不把小姐领回来吗?”看了这几年,锦瑟当然看穿了夏老夫人的德行,也不觉得她会听得进这边的一句话。
邵氏哽咽一会儿,终究是理智占了上头,颤抖着说:“沈嬷嬷和玉儿是明白的,有她们劝着,我倒还能放心些。”
“可若是老夫人狠心,偏要处置姐儿,可怎么好?”海棠自是害怕,她们皮糙肉厚,打骂也无妨的。可泫姐儿年纪小身子又弱,老夫人素来偏爱大房孙子,思来想去,海棠都想不出什么好事来。
自己的骨肉,邵氏哪能不管不顾,听见海棠这话,自是心如刀绞。
“夫人……你想个法子救救姐儿吧。”海棠哭着说:“姐儿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邵氏站在门口,叹了口气,叫人掌灯往荣喜堂去。走到一半,她就见青竹带着洛延泫回来了。
天已是黑了,蒙蒙细雨中,母女两个都未打伞。邵氏生怕老夫人动手打她,忙上下左右摸索着,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夫人放心,老爷在荣喜堂里,七小姐并没有受委屈。”青竹送到一半,心知也不必往前面去了,便安慰了她几句。
洛平初是一家之主,他的话便如圣旨,谁也不能违抗。邵氏听过,有些狐疑,也不知竟是惊动了老爷子。她忽而反应过来,带着洛延泫回家去。
陶桓恩见邵氏这么快回来,便抬起头来,见洛延泫神情不佳,显见是哭狠了。现如今虽安然回来,又怕她受了什么委屈,道:“若是心里不痛快,告诉我也是无妨的。”
洛延泫摇摇头,只说手上疼。
陶桓恩听了,忙拉起她的手,见手腕处肿了一圈,红印子还留在上面。他自是知道洛世泰下了狠力气,便叫小路子去活血化瘀的药来。
邵泠寒见他对女儿这般细致,心里觉得过从甚密,但也没往坏处想。
殷嬷嬷见小路子殷勤,想他们又是客,自然十分恭敬道:“有劳了。”
邵氏见夜色渐浓,吩咐人将洛延泫带回去睡,只留下了莲枝问话。陶桓恩自是想要知道后面的事,也没有走。
莲枝哽咽着,一五一十把事情交代了一遍。这般无妄之灾,她还真是头一回遇到。
邵氏初时还能冷静,听到最后却觉得可笑。那祠堂是随便能开,想跪就跪得的?她已是怒极,冷笑道:“想是明日,还有更厉害等着我们母女呢。”
小路子在一旁听着,也皱着眉头,心想这洛家老夫人竟偏心至此,好生糊涂。他觑着主子的神色,见他脸上未有喜怒,也没有起身回避的意思,便也只好继续侯着。。
“泠姨,”陶桓恩沉默了一会儿,看向邵氏,说道:“原也不该我多嘴,泠姨若是放心,让晏儿跟着我先往汴京去。好歹,先离了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