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待韶华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那日洛延佳因被姐姐训斥，一路哭着回去找郭氏。洛延玉便是知道妹妹不会听话，第二日就往郭氏屋子里来，只见郭氏正生气，言语间尽是刻薄。

原是洛延佳只告诉郭氏妹妹推搡她的事，把后头砸手炉烫伤洛世儒的事儿全然不提。洛延玉劝慰了郭氏几句，反被郭氏数落她胳膊肘往外拐。洛延玉瞪了六妹妹一眼，逼着她把后面的事都说了出来。

郭氏一听她把洛世儒伤到了，满腔怒火犹如被一盆子冰块浇灭，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竟有些忧心忡忡。至于洛延泫为什么要推搡她，她全然不计较了。

如此静等了几日，郭氏见邵氏面上并无愠怒，又听洛延玉说那孩子并不想声张，便只当这件事就此揭过，绝口不提了。可越是如此，她心里越是七上八下，好似被人抓到了把柄，日日不得好眠。

她实在不放心，偏巧赶上外面进了贼，老夫人怕洛延泫身边没个得力的，想给她那儿安置个大点的丫头。她便觉得是个良机。

厨房那张婆子几次来求她，说要给外甥女安排个体面差事。郭氏想着在洛延泫那儿安个眼线，好歹让她知道邵氏究竟是不是不计较的。

那杏儿是个会使小聪明的，见郭氏肯用她，日日往她那里跑得勤，把洛延泫几时睡觉，一日吃几碗饭，说了那些话，和谁一块儿玩都一股脑儿告诉郭氏。郭氏细细听了几日，不过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便也放松了警惕。

这一日，郭氏照常躺在榻上休息，杏儿悄悄往这边来。如今家中都道府上来了贵客，因他也要远行，便和邵氏一同上京，如今暂且住在府上。

“老爷子也是偏心，这般贵客怎么就安置到了沉雪庐，咱们碧落汀不也空着好几间屋子么。再说了，荣喜堂也还能住人，怎么就到了她们那儿。”杨嬷嬷端了些点心进屋，一面替郭氏挂帘子，一面抱怨着。

郭氏心里介意，可也觉得也是意料之中，她叹了口气道：“谁叫她那儿冷清呢。咱们这儿四五个孩子，成日打打闹闹，我都嫌烦。至于老夫人那儿，就更别提了，两个大姑娘住在那儿，渐懂人事，哪能让外男住进去。思来想去，她那儿又体面又安静，也是人之常情。”

“可老奴觉得，这便宜又叫她们占去了。”杨嬷嬷道：“那可是礼国公府的世子殿下，勋贵之家，若是咱们哥儿能和他攀上交情，将来仕途也有助益不是。”

郭氏就是为此烦心，这几个孩子之中洛世泰居长，读书半点不上进，如今来个功名都没考上。沉雪庐一个奶娘的儿子都考上了秀才，她的儿子却连个书童都不如，本就脸上无光，谁还巴巴地凑上去。

洛世润就更不必说了，到如今连千字文都背不全，更别提四书五经，只顾躲懒贪玩。

偏老夫人还宠得跟什么似的，也不许她说半个字，纵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将来还不知道能有什么出路。

“我从前想着他们还小，再等几年无妨，可如今越发不成体统，”郭氏叹气道：“依我看，他们读书怕是不成的。”

“所以，娘子得准备着，借着这回礼国公世子来府上，可叫几个哥儿多亲近亲近，将来也可以得份举荐，说不定得了机缘，将来能成大器。”杨嬷嬷说的眉飞色舞，好似明日几个哥儿就能红袍绶带出入庙堂一般。

“你说的容易，”郭氏还是没信心，便说：“这世子是说见就能见的？”

杨嬷嬷想了想，笑着说：“这不是还有杏儿那丫头么，叫她盯着世子的动静，若是出了门咱们就叫人跟着，娘子带着哥儿赶上去，只装作巧遇不就好了。老奴就不信了，他还能一直不出门？咱们就来个守株待兔。”

郭氏想了想，倒也觉得可行，便叫人唤了杏儿来，叫她好生盯着沉雪庐的动静。

陶桓恩自然是不知道有人这么日日惦记自己，只听见是小路子天天来报，说总有人在附近逗留，好似盯着主子的动静。

他笑笑不甚在意，让小路子装作不知道。

杏儿当然不是为着洛延泫才这般殷勤的，郭氏要用她，她当然要好好办差给自己挣条出路的。再说二房早晚要走的，她表那无用的忠心的做什么。

这一日，南山莫家送了些龙眼人参果来，照例还是单独留出一份送来沉雪庐。郭氏看着不错，就让人往陶桓恩那儿送些去。

西厢房连着一处园景隔了出来，重新挂了匾额，名为南雁馆。南雁馆东面围墙处有一处月洞门，与洛延泫的住处幽静相同，因看着不过两个孩子，便也不忘男女大防上想，依旧这么留着。

锦瑟提着食盒往陶桓恩这边来，见杏儿鬼鬼祟祟地看着南雁馆，便顺着她的眼神往前面看去。

只见东面窗子下，陶桓恩正专注写字。

真是活脱脱又一个茱萸，锦瑟轻咳一声，见杏儿吓了一跳忙回过身来。

“你在这儿做什么？”

“锦瑟姐姐”杏儿吞吞吐吐，说：“我，我来看看世子这儿缺了什么不曾？”

锦瑟好笑道：“世子缺什么，自然有顾嬷嬷知道，要你献什么殷勤，别叫我说出难听话来。”

“没，没有……”杏儿被说中心事，羞愧欲泣。

“若不是前几日家里闹贼，凭你也配去泫姐儿那儿服侍。呸，收你那些小心思，仗着泫姐儿好说话也敢克扣她的东西，等闲了闲，看顾嬷嬷不收拾你，你且仔细你的皮！”锦瑟瞪了她一眼，见她眼眶红红，一脸委屈样，便更是不喜：“哭什么，扮可怜给谁看，连海棠和莲枝都不如。走走走……”

锦瑟看着杏儿一步三回头，舍不得走的模样，更是懒得理会他。

小路子正打扫庭院，听得那边有动静，抬头就见锦瑟走来，只笑着说：“锦瑟姑娘若是有事，只打发人来唤我一句便是，还亲自跑一趟，这怎么好意思。”

“你这是怎么说的，”她只笑着说：“难道我这做奴婢的，还得跟主子似的使唤起旁人来，再者说了，你们远道来是客，合该我们照顾你才对。”她见世子已经不在窗子底下写字，便笑着说：“夫人叫我来送些新鲜果子，世子这会子得闲么？”

小路子顺手就接了过来，笑着说：“劳邵夫人惦记了，世子还在做功课，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世子常教导我们勤勉，功课更是日日都不敢懈怠的。姑娘交给我放心就是，等会儿我替姑娘转告。”

锦瑟一时觉得这世子殿下这般用功，也不敢去打搅她，便笑着说：“那劳你费心了，我这就回去。平日里若是哪里觉得不好，你也不必羞于张口，只管提就是。若是丫鬟婆子们扰了世子清净，也只管告诉夫人，横竖有管教他们的人。”

小路子听了，满脸堆笑，只觉得锦瑟是个心直口快的直爽人，便说：“夫人这般无微不至，咱们住着，再没有哪里不好的了，劳姑娘回去，替主子谢过夫人关怀。”

锦瑟笑着应承，便往邵氏那儿去复命了。

小路子将食盒安置在水曲柳木桌上，偷偷往里瞧了一眼，只见陶桓恩将书信折好，塞进信封。

陶桓恩抬头，见小路子正轻手轻脚提着食盒进来，猝不及防视线相撞，他稍稍一愣，问道：“有事？”

小路子忙说：“邵夫人叫锦瑟姑娘送些果子来，还有……今日来时，墙外那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像是七小姐屋子里的女使，方才被锦瑟姑娘骂走了。”

他点头道：“恩，还听到什么？”

“也没什么，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路子笑着说：“我瞧着邵夫人也是端庄之人，只是这亲生的七小姐倒有些离经叛道，小小年纪怎会叫丫头爬墙听人墙角。”

陶桓恩看了一眼小路子，淡淡说道：“你几时学得那嚼舌根的本事，泠姨和七小姐，也是你能说三道四的？”

“小的不敢，”小路子脸色一白，心知世子是心生不喜了，忙识相地闭嘴。他跟随世子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对旁人上心。

“你过来，”陶桓恩将信交给小路子，吩咐道:“去一趟苍华园，把信交给季崇光，让他想法子递给东宫。”

小路子谨慎应下，带了信出门去。

邵氏带着顾嬷嬷和锦华开箱子，打算挑几匹料子给两个孩子裁新衣，回头就见锦瑟掀了帘子进来，问道：“给他了？”

锦瑟笑着说：“给了，路内使问夫人安，说世子谢过夫人关怀。”

“这孩子，这般客气做什么，”她笑着转过头，打算一并替他也做身新衣裳。陶桓恩身量和洛世儒相差无几，她拣了一匹宝蓝祥云纹缂丝锦缎、一匹松青色竹叶纹云锦和一匹珍珠红蜀锦，吩咐了顾嬷嬷送去针线房裁制新衣。

洛延泫压箱底的新衣裳不少，也不缺新衣服穿，但见邵氏颇有兴致，便也跟着一块儿高兴，不愿扫她的兴。

她坐在案前写大字，见母亲拿了账本来看，迟疑一下，便说：“娘，杏儿跟我们去汴京吗？”

邵氏没有抬头，只当她想要这个丫头，自是不甚在意，说道：“她去做什么？你身边也不缺服侍的人，跟着的人多了，旁人会有说道。”

“哦，那就好。”她开心一笑，想着她日后也不用再自己跟前，便心情大好。

邵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你不喜欢她？”

“不喜欢，”洛延泫一边写字，一边说：“她总使唤我屋子里的人，还总在海棠和莲枝跟前打听母亲的事儿。这几日，只有阿笺带着我玩。”

邵氏听了一顿，抬头看了一眼顾嬷嬷，问：“有这事？”海棠和莲枝自幼在她跟前长起来，平日里行言举止也稳重，是个知道轻重的，怎么能叫杏儿那丫头做了主。

顾嬷嬷也是闻所未闻，只摇头道：“她倒没凑到我跟前来，倒是平妈妈到我跟前提过一回，说泫姐儿总往儒哥儿那儿要点心吃。老奴还当泫姐儿贪零嘴吃，不当回事，不成想竟有这些事。”

“你去打听打听她的来历，”邵氏又说：“在找个小厮跟着，看她平日往哪里去的多。”

顾嬷嬷一向谨慎，院子里从没出过吃里扒外的事情，如今才来一个丫头，只因事多疏忽了，还当她是个本分的，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揩油，看不撕了她。

锦瑟见邵氏要管，便说：“不是奴婢要来添油加醋，今儿往世子那儿去，她还在墙脚那儿鬼鬼祟祟，夫人是该管管，传出去还当咱们府上没个规矩体统。这几日小姐都在夫人这里，吃穿用度也不缺，奴婢也不愿给夫人生事，左右咱们是要走的人，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如今纵得她越发不成体统。那一个妖精似的还不知道要怎么料理，这一个又装模作样看着碗里想那锅里，夫人实在不能放任她们胡来。”

郭氏沉吟了一会儿，看着女儿认真写字的模样，便说：“好啊，一个个如今都有主意了，既想闯地底下那扇门，那我便成全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