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把头还给我？ 第4章 第 4 章

飞船起飞不需要助跑，气流向下喷射，积雪被冲散，露出了底下光秃秃的赤红岩面。它上升到足够的高度，而后骤然加速，一声剧烈的声响，是超音速飞行产生的冲击波音爆。

从舷窗外只看见淡黄的云层，C4将驾驶模式从自动调整为手动，他靠在椅背，拨开太阳穴的插口，将金属板上方悬挂的数据线插进去，把飞船的数据库当作故事集看。

然后他听见S1的声音：“有问题是什么意思？”

C4有些疑惑，侧过头，却见到S1闭紧嘴巴，仿佛什么都没有说。

但他已经知道了S1是一个毫无常识的机器人，他怎么能不知道每一次进入基地都需要核查和消毒，这是最基本且每一个机器人出厂是自带的知识，没想到S1连这个都忘记了。

机器人有向同伴解答疑惑的义务，即使S1C4很尽职尽责：“义体无法被修复的会被废弃，系统出现异常的会被格式化，这些都会在通过检测门进入基地内部被发现。”

C4摸了摸自己的前胸，在锁骨之下是不歇的反应堆，是支撑机械体高度智能的动力源。

高速计算中总会出现一些没有用的数据，又或者自宇宙中来、穿越大气层的电磁风暴本身就会对系统造成不良影响，一天又一天的迭代后，机械体的内部有很小的概率出现与基础逻辑相悖的bug。

轻微的bug最多导致机械体宕机无法行动，严重的bug加热反应炉甚至自爆，让基地暴露在危险之中。

人类管它叫机械自体病毒，对基地有害，需要被清除。

而保护人类和基地是机械体应尽的职责。

“不过机械自体病毒的数据判定很少见，据我所知，从基地建立至今不超过十次。”C4查看自己数据库内的数据，“上一次是一个月前，在基地入口，一名机械体因为非法截留数据而被判定为产生了病毒。”

他顿了顿，留下恰到好处的时机等S1提问，可是等了好久，S1都端端正正地坐着，嘴巴闭得很紧，也没有伸手通过接触交换数据的意思。

于是C4确定了，S1是一只既不喜欢用语言也不喜欢用数据交流的机器人，即使交流的对象是另一只机器人。

他只好自己开口：“你不问我什么样的bug会被判定为病毒吗？”

被直接点名才见到S1勉为其难地转头看过来。

C4点点头：“你可以问我了。”

“……”S1遂了他的意，“什么是病毒？”

“和正常不一样的就是病毒。”

他想了想，又解释：“具体行为包括违反规定，违反命令，违反常态之内的。”

话都说到这里了，C4有些不高兴，他现在是一个程序不完整的机器人，怎么想都不算正常。

不是在生S1的气，C4是很理性的机械体，如果没有S1修复飞船，他早就留在雪地里因为能量耗尽而强制关机。

他只是……

他只是一点都不想被格式化——被抽走记忆芯片，清除数据，从此之后变成一个崭新的C4，这会让他觉得失去自我，虽然机械体并没有自我的定义。

很快，C4平复自己的数据波动，对着沉默的S1说：“你得帮我。”

“帮你什么，进入基地？”S1的声音毫无波动，陈述事实，“你都说了，机械体无法违反人类定下的规定。”

C4抿了抿嘴：“我没有违规，我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系统病毒。”

S1立刻说：“那你现在应该是想彻底毁灭我，好拿回你的权限。”

语气好僵硬，这种话他怎么说得出口的。

C4想打他，把手变形成锤子管钳或者其他工具，好好修一修S1不讲道理的脑子。

但最终他没有这么做，猛地扭头坐回了驾驶席：“遵从人类定下的规则是我的义务，拯救同为机械体的同伴也是我的义务。”

气氛好像有些沉闷，但两个机器人都察觉不到沉默在涌动，C4也不知道S1有没有同意帮他，听他**的回答，应该是拒绝的意思。

有些泄气。

C4又把回路插进驾驶席金属板上方的空挡，同是机械的飞船不认为他是异常，欢欣雀跃地把数据库里一条条日志堆在他眼前，它不会说话，智能又很低，只能用这种方法哄C4开心，飞速地讲完了一艘飞船一生的故事。

舷窗外的风景渐渐暗了下来。

地卫四的白天天空是淡黄色，到了晚上变成了血红，它不像地球有环地旅行的月球，但在恒星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如血泼开的幕布上，真正的星空从最遥远的云海之外露出全貌，这些光已经旅行了很多年，最终在光年之外一艘小小的飞船内寻得终点。

而在星光的最末端，一束冲天光柱拔地而起，隐隐能看清在光柱底下是一个半弧形的金属城池，同样的光化作半圆形的罩子，像一个碗罩住了它。

C4的家，人类第四行星空间站。

S1也看见到了不远处的光点，飞船的高度在渐渐下降，金属城池也在眼中不断被放大，能看清它的布局规模像一个又一个套在一起的圆在拱卫最中间发射光束的高塔。它没有城墙，最外圈是光罩的壳，在壳之外有东南西北四个口，供进出的人或者机械检查通行。

一下早有预料的颠簸，飞船稳稳落在基地外的停机坪。

天穹依旧如血，这在地卫四已经是常态了，而停机坪是没有雪的，在每一个落雪纷纷的早上，都会有成群的后勤机器人从光罩的角落清理到停机坪，而后又会到更远的地方继续清理。

C4在舱门呆了一会，而后跳了下来，跑到起落架内侧，用一个活动板盖住小口用回路和飞船连接，向它告别。

他说：“谢谢你带我回来。”

飞船说：“很荣幸为您服务。”

然后C4又补了一句：“我也很荣幸。”

在光罩外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很多的机器人——不仅仅包括仿生人形机械体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的是后勤型，有的是战斗型，最终他们都汇聚在一道传送带的入口。他们会被固定在传送带上，再由传送带送入一道金属拱门，金属拱门会在每一个机器人经过的时候用特殊光波扫描全身，如果它发出的是绿光，代表通过了检测可以入内，如果它发出的是红光，则会被一条分岔的传送带送往外圈的废弃机械回收站。

C4和S1排在了队伍的最末端。

也许被吞噬了主程序不会被判定为违规，C4安慰自己，至少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按照人类的定义，异常应该是多出了“bug”，而不是像他一样，出去一趟反而少了脑子。

他没有逃跑的概念，回到基地，回到家是他唯一的选择。

而且被格式化也不算最糟糕的——

“喂，”一个暴栗敲在脑袋上，随即而来是S1的声音，“你，情绪不要写在脸上。”

“我没有情绪，”C4小声反驳，“没有情绪怎么会写在脸上。”

“我看得出来。”S1不听他说话的本领C4早就领教过了。

眼见着队伍越来越短，S1能看见最前面的机器人躺在传送带上，一道钢索将其固定在上面，明明没有表情C4却觉得他在皱眉：“你还没告诉我，要怎么帮你。”

C4猛地抬头，眼睛亮亮：“你答应啦？”

“本来就没有拒绝。”

S1强行把C4的脑袋掰正，让他看见前面传送带上的机器人被缓慢匀速地送到了检测拱门，光波扫描后先发出了一声“滴”，然后报出了机器人的编号，而后等待三秒钟，绿光亮起，机器人被送往基地内部。

在报出编号的时候，C4觉得S1有点紧绷，证据就是他掰着自己脑袋的手很有力，差点触发痛觉警报。

答应就答应，这么用力干嘛，真暴力。

C4在心里咕哝，反正S1是个不喜欢接触交流数据的家伙，听不见他的诽谤。他钻到了S1背后，推着他往前，四周的机器人纷纷为他们让开道路。

一声咚。

S1被推到了传送带上，眼看着缓缓前行的传送带不会为他停留，S1抬头双眼如同针尖，还没开口就看见C4飞快地说：“给我数据传输的权限。”

【已向编号为C4S10001发送记忆芯片访问申请。】

【申请已通过。】

每一次数据传输，还有记忆芯片访问都需要重新申请，这样很麻烦啊。

C4小幅度地动了动手指，勾住S1的手，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这样就算是帮我了，再见。”

S1一愣：“你……”

C4的速度飞快，抬手按住了S1的脖子，将他义体内破损的那张记忆芯片取了出来。

下一秒，S1的身躯晃了晃便立刻关机倒地，撞在橡胶制成的传送带上只发出了一声很小的闷响，没有引起任何人类的注意，他的眼睛失去了光彩，重新变回一具没有意识的义体，被缓缓送向了检测拱门。

而C4也躺在传送带上，金属扣扣住了腰，一缩手，那张属于S1藏有他主程序的记忆芯片便落在了衣袖里。

他动不了，只能抬起头，视线里检测拱门一点点靠近，越来越高大，终于在接近S1义体的时候，一道笼罩全身的光波从上到下扫描一遍，而后停顿一秒。

“滴——”

一道代表异常的红光亮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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