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月很快注意到了从不远处狂奔而来的徐蕾,她捂着脖子大口地喘气,时不时焦急地往后看了一眼,直到确认某种可能不会发生后,才如释重负地瘫倒在地上。
公交车引擎快速运转起来,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辛月直到很多年后依旧忘却不了徐蕾再一次见到他们的神情—由最开始的震惊,到欲盖弥彰的羞愧,最后是肉眼可见的气急败坏。那张白净的小脸上风采全无,挤满了恶劣到陌生的表情。
向暮拉过辛月的手腕,将她往后带。公交车声势浩大地运转着,徐蕾晃晃悠悠地从地上撑起来,眼睛已经充满了诡异的血丝。
她脖子上的咬痕太过分明,鲜红地昭示着这具身躯的与众不同和即将遭受的巨变。
她不甚在意自己的伤口,视线在辛月和向暮身上来回绕了一圈,哼了一声:“真是没想到,你们居然能活着回来?”
“我也没想到,真正的局外人居然是你。”辛月的语气很平静。
“是我,是我又怎样,我想活下去有错吗?”
她突然激动起来,面目狰狞地朝前趔趄了几步,但这也花光了她所有力气。在变异之前,人类的身体细胞会被迅速破坏,这个时候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也是消灭他们的突破口。
但面前的两人却无动于衷,徐蕾笑了笑,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你们想把我投出去,然后双宿双飞?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她挣扎着起身,辛月看出她的企图:“你最好不要动。”
“就算你现在跳车,我们还是可以把票投给你,系统只说过找出局外人,但并没有明确过局外人是活人还是死人。”
徐蕾显然愣了愣,直到这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毫无胜算,就像是被抽风机抽走了所有情绪,她颓然靠在扶手杆上。
“那你们还在等什么?”
向暮看向辛月,辛月没有说话,她的视线落在徐蕾身上,尽管脸色如常,但眼神中还是流露出几分不解的同情。
“你不会心软了吧?”徐蕾感觉到自己的小臂僵硬起来,全身的血液仿佛烧开了般滚烫如火,她控制不住地剧烈地抖着。
辛月沉默着。
她也不清楚这时候的自己在想什么,或许她什么都没想,只是身体深处某种本能牵扯着她动弹不得。
徐蕾像是看到了什么笑话,她仰着脖子笑起来,声音像铜铃一般刺耳难听。
但很快,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向暮将染红的匕首从她腰间抽出,丢到一旁的座椅下,发出突兀的声响。
女孩的眼睛瞪得很大,青白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汹涌的鲜血从她口中窜出,瞬间铺满了大半张脸。
她只是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便彻底没了声息。
辛月猝不及防地目睹了这场意外的袭击。
向暮侧对着她,优越的下颚线在此刻显得极度冰冷,他眸中星光阑珊,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仿佛在看一间再平常不过的物件。
“别在这种时候产生没必要的感情。”青年的声音显得有些无情,“你也不想前功尽弃吧。”
辛月看了眼他身后的狼藉,满腹震惊变成冰冷的寒意,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的恐惧,她意识到自己丧失了语言能力。
过了十分钟,她才稍微缓过神,此时徐蕾的躯体已经被抹灭,窗外下了下雨,天空完全黑了下去,玻璃上覆盖了一层水珠,到处都是嘀嗒声,显得寂静而凄凉。
“抱歉。”她的声音轻轻的,显然还心有余悸,不过表面上仍然面色如常。
向暮看了她一眼,站起身,“现在也到时间了,事不宜迟。”他举起一只带血的手,另一只手指着倒在血泊中的女孩,“我申请投票,给她。”
“叮咚—”依旧是机械音,但没有以往幸灾乐祸的语气,言语之中充斥着冰冷和严肃,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塞进他们的耳朵。
“玩家投票开启,对象锁定正确,全票通过,玩家结束游戏,立刻进入待机状态,请玩家稍事休息。”
莫大的压迫感朝着他们奔来,辛月还没来得及思考,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所有事物顷刻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的黑潮覆盖。
“叮咚—”
“欢迎玩家闯关成功,玩家名称为辛月,学号为15070912,准考证号为…”
“请玩家确认信息,系统即将为您匹配分数,确认无误请说1,发现问题请说2。”
“1。”
辛月打量着现在正处于的环境,她被一团黑雾包裹着,除了面前一块红色显示屏再没有其他东西。
她把手隔空放在显示屏上,红色地板清晰地镶刻着她的五指形状。
“好的,玩家成绩最终得分为72分,目前排名第89名。”锃亮的红色显示屏上蓦地出现一行黑体“72”的数字。
“正在退出游戏,当前排队人数过多,请玩家耐心等待。”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黑暗的虚无之中,看不到地底的尽头,看不清方向,到处都透露着诡异和混沌。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辛月终于从那种迷幻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感觉到眼前有白光,她缓缓睁开眼。
墨青色的黑板锃光发亮,写着红色标语的横幅醒目而刺眼,头顶的风扇自娱自乐地转动着,偶尔发出咯吱咯吱的低鸣。
身边陆续传来说话的声音,夹杂着抑制不住的几声低呼,刘荣华一动不动地靠在讲台旁,视线在教室里来回逡巡,她仿佛一直都在那里,用那双敏锐而尖利的丹凤眼游离在每一个角落。
她穿着白色的衬衫,老式的低马尾造型,半身裙略大,盖在她清瘦的双腿上,是很平常的打扮。
但此刻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同学们,你们幸运地通过了本次测试,我宣布本次考试结束,请各位离开考场。”
这声音像她的形象一样尖锐地令人不适,王楚萌每次偷摸酣睡时,都会被无情地吵醒。可这一次她没有像以往一样骂骂咧咧地起身,她几乎只是微愣了一下,脸上现出一种难以置信但又不得不屈从的神情。
此时的教室里只剩下二十来的人,他们都是幸存者,莫大的侥幸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月月,你知道吗,我刚刚…我…”王楚萌极力地想描述自己在那个地方所经历的一切,但巨量的信息和激动的情绪让她一度错乱,以至于一时间不知从何开始。
听到“月月”这个称呼,辛月不置可否地顿了半晌,脑海中女孩最后的惨相像梦魇一样挥之不去。
她恍惚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盛大的梦境,但所有的感受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有人彻底陨落于这场荒唐的逃难,而她凭借着运气留存下来,势必成为日后的殉葬者。
“砰—砰—”
“砰—砰砰砰—”
走廊上顿时聚集了很多人,紧闭的办公室门前围堵了几个青年,他们大力敲打着,声音里中藏不住的愤懑和焦急。
“快开门,你们要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你们知不知道这样是犯法的!”
就像是将一把火扔进了柴堆,劫后余生的学生很快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
整个走廊回荡着抗争与极度激愤的情绪,那扇教导主任的大门却仍旧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制止都不曾出现,他们就像是放养的羊群,已经被彻底忽略。
“对啊。”王楚萌连忙掏出手机,“报警!赶紧报警,警察不会不管的!”
辛月预料到这种明目张胆地方法几乎不可行,果然就见王楚萌焦急地挂断电话。
皱着眉:“打不通吗?”她又拨了一次,这回她放了免提:“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候再拨…”
手机声音很大,机械音穿梭在人群中,越来越多的人拿出手机,但清一色的都是同样的提示音。
“这里没有信号。”辛月喃喃自语。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冲出走廊,一气儿跑下楼,穿过宽敞无人的操场,直奔大门口。
以往十五分钟就能走出的校门,她卯着劲跑了半个小时,却连保卫室的影儿都没看到。操场的那头还是操场,树木掩映着教学楼,所有建筑都错乱了,她最终停在了宿舍楼下。
王楚萌气喘吁吁地赶上她的步伐,撑着膝盖骨上气不接下气:“月月,你…你怎么突然跑这么快,你别…别吓我啊,也…也别着急,手机没信号…我们就闯出去,就算他们拦着,也不看看我们多少人…”
“没机会了。”辛月打断道,她微微转身,一向没有表情的小脸现出几分异样,“我找不到校门,我们出不去了。”
“什…什么…”王楚萌以为自己听岔了。
“校门不就在操场后边吗,我们在宿舍楼就能看到啊,刚刚还…”她指着身后的操场,随意朝后一看,然后猛地顿住,惊道,“怎…怎么回事…”
两条同样醒目的红色跑道躺在一起,两片青色的草地相得映彰,白色的足球网拔地而起,成为唯一的一道风景线。
在那块土地上,原本的铁门凭空消失,保卫室和穿着制服的大叔也了无踪迹。
“门呢!?”王楚萌险些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