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雨停了,太阳出来了一会儿,我和母亲出门前还是带了伞。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养成出门看天气预报的习惯。我把天气预报软件下载到了手机桌面,第一页第一个。包里背着两把蓝灰格子伞,安心了许多。
想起那把红伞还在水尚流那里。
母亲何尝不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小小的亲人,半个儿子。对女儿的所爱,爱屋及乌。
不知道此时此刻水尚流在哪里,在干什么,是和郝阅在一起吗?他俩的手机全都打不通。应该是设置了拦截。
我不敢用母亲手机打,害怕母亲发觉。曾用医院楼道的公共电话打过一次,通了之后,我“喂”一声,对方当即挂断。
两个人在处理这一问题上,十分同步,拒绝和我有任何沟通。
他们的父母也同样。
今天有雷阵雨,风微微吹着,天空上深灰色的团云一大片一大片缓慢移动。它们移动的速度,和风力大小一致。团云遮住太阳时,就凉快一些,不遮时,就暖和一些。
下一片团云遮住太阳的时候,我罕见的收到了水尚流的短信。他让我到门诊楼西边的草地上,和他见一面。
我趁着母亲坐在长木椅上,跟姐姐打电话的时间,借口上厕所,去见水尚流。
门诊楼西边的草地上,开着一棵紫色的不知名的花树,水尚流就站在花树后面。他仍然是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样子。
我呢,肿着眼睛,双眼无神,脸色暗沉,鼻子旁的火疙瘩火烧火燎的疼,顶着一头好几天没洗的头发毡子,走向他。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
“杨杨,这几天我……”他站在原地望着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上前抱住他,“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只想我们俩能赶快结婚,我什么都不介意,什么都原谅你。只要我们俩能赶快结婚。”
他挣开我,往后退了退,“我不是来和你说这些的,杨杨。”
“我求求你和我结婚,我求求你,什么我都不要,房子车子礼金什么我都不要,我只要你和我结婚,好不好?”
“杨杨,你何必这样呢?我有我的人生规划,你已经不符合我给我的妻子定的条件了。你房子车子礼金不要,你什么都不要,我还有条件呢,现在是你不符合我的条件。我们就好说好散吧。”
“我会努力考上公务员的,你相信我,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但我怕我娘等不到那时候送我出嫁了,我求求你,现在就和我结婚,好不好?”
“别幼稚了,好吧?我不想听到这些跟我没关系的。我来不是来跟你和好的,我来是为了别的事。”
他拿出一张表格递给我,“我和郝阅买婚房了,很缺钱。我跟你谈恋爱的时候,给你花了不少,一笔一笔都列在这里。你看看,一共三。你妈住院前,我还拿了一万的兼职钱给你。我和阅阅是真的很需要钱用,所以,希望你能尽快还给我。”
天空轰隆隆的,很大很大的雨点一齐往下打。眼前从前的心上人,此时此刻,变得令我陌生不识。
他从背包里拿出那把红伞,撑开,他走过来,把单子塞进我的衣兜。“我先走了,单子你拿好。”
我抓住他的手,“你别走,我娘的病真的很重。昨晚医院第一次下了病危通知书,我真的很害怕,真的很想让我娘亲眼看到我出嫁,真的很想拿结婚证给我娘看。看在四年的情分上,求求你,别在这个时候离开我,求求你和我结婚。”
“你别傻了,人生大事怎么能儿戏?分就是分了。更何况,阅阅已经怀孕了,我俩又一起考上公务员,真的没有比她更合适做我妻子的人。我们得活得现实一点,我们已经踏入社会了。”
我听不清他说话,只听见雨点很响很响敲在那把红伞上。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巨疼。我不知道说什么了,我只是死死抓住他的手,不肯放开。
巨大的恐惧像这漫天的雨点一样,不停的往我的身上砸。
“你疯了?都给我抓出血了!”他使劲掰开我的手指头,狠狠将我推倒在泥地里。
漫天的雨点不是雨点,化作千千万万刀子,一齐往我的心口上戳,刀刀致命。
“牲口!”是母亲的声音。
母亲撑着蓝灰格子伞走过去,“咣咣”两巴掌甩在水尚流的脸上。
“神经病啊?你打我干什么啊?”水尚流气得脸红脖子粗,对着母亲叫。
“我打的就是你这个牲口。打女人,你能是个什么好东西?大学是怎么培养出你这样的人渣的?我的女儿没嫁给你,真的是三生有幸,老天爷眷顾。就是这世上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让我的女儿嫁给一个打女人的、言而无信的牲口。”
“你也没必要这样说。”
“我还有更难听的话没说呢。”
母亲上前一把夺走他手里的红伞,递给我。“这把伞不是给牲口遮风挡雨的,你不配用。还有,你说错了,不是我女儿配不上你这个公务员,是你这样的人渣,配不上我孝顺的好女儿。你回去告诉郝阅,她也不配和我女儿义结金兰。”
“那个,阿姨,其实我……”
“哦,对了,你连牲口都不如,牲口还知道什么是忠诚、情义,你配不上这个词。请你有多远滚多远!”
“那个单子,请你们尽快……”
母亲拿过那个单子,嚓嚓嚓撕碎,扔在他的脸上。
“你计算感情?看来你算术没学好啊。感情算得清吗?不过人渣中的人渣,人性都没有了,哪还有感情。虽然你没有,但我女儿有。你把这四年的初恋,该还的还给她,你再舔着你的脸来要什么狗屁债。”
“我借给她的钱得算吧?就是您住院那天,我借给她的。你看,我这还有她写的欠条呢。”
母亲取下脖子上的金项链,扔他脸上,“一万。那欠条当面给我撕了。”
他取出欠条,递给母亲。
“娘,不行,那个项链是你生日,姐姐买给你的生日礼物。”我说。
“先给他,不能放欠条在那种人手里。”母亲说。
母亲的脸憋得紫红,待他走远了,母亲才咳出来。雨下得很凶很凶,乒乒乓乓打在两把伞上。我和母亲身后的雨河,涓涓流着,一路在往我的心里淌。
它们不是凉的,是热乎乎的。
母亲的脸色很不好。腮上的红血丝在一阵猛烈的咳嗽过后,变成青紫色,在又白又黄的脸上,尤其明显。母亲举着伞的手在颤抖。
“娘,是不是很不舒服?我扶你回病房躺一下,喝点热水。”我合上手里的红伞,塞进包里。一只手接过母亲手里的伞,替她撑在头顶;一只手去扶住踉踉跄跄的母亲。
头顶暴雨如注,门诊楼前挤着许多避雨的人。他们只是冷静的旁观着雨,和雨中的一切。
我感觉扶着母亲的手越来越沉,突然,母亲一个大大的踉跄,歪倒在我的脚边,整个人倒在雨河中。
“娘……”
我扔掉雨伞,蹲下去背母亲,瘦小的母亲趴在我的背上,像个瘦小的孩子。
这次,我的双腿很争气,没有发软,浑身都是劲。母亲比我个子高,我上阶梯的时候有些失衡,阶梯又有些湿滑,脚下一滑,我整个人失去平衡。我用双手使劲抱住背上的母亲,用脸和胸膛去接地。
这时,一双有力的男人的双手接住了我。我视线很模糊,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对他说:“急,急救室,谢,谢你。”
我的声音在发抖,无名的沉重的恐惧,在侵占着我的每一个细胞。
他不吭声,默默与我对视一下,点点头,背起我的母亲往急诊室跑。
我脱下衣服拧去水,给母亲披上,紧紧跟着。
医生说过母亲不能受凉的,刚才淋了那么冷的雨,真担心会使母亲的病情加重。
此时此刻,我忽然觉得,有些东西比失去一个背信弃义的男人、一个虚情假意的金兰姐妹,更重要。它值得我的爱和眼泪,值得我以一切惜之。那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就是生命,就是给了我生命的生命垂危的母亲。
能这么轻易就失去的人,怎么值得去爱去流眼泪去惋惜呢?现在,没有比母亲能好好活着,一家四口整整齐齐更重要的事。
大道理我是都懂的,内心的冲击却不是容易平复的。
随便写写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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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 今天有雷阵雨,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