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霭云成桥。
突然回归现实的一大群人,淹在玉女阁门前的阴影里,不辨神色。
阁侧从佛都请来的两尊活佛,因着城中已无危险,早已陷入地底。
周遭变化太快,众人发懵的功夫,早有预料的明羡之和常生交换个眼神。
随后,复活的喜双双,死寂的眼中顿然有了光,趁众人不备提剑刺向岁禾。
凌厉剑风比冰凉剑刃,先一步刮过岁禾耳边。
她侧身欲躲,可喜双双却迅速扬起,藏在另一只宽袖中的长剑。
须臾,长剑染血。
“亏我唤你一声小师姐,生死关头你为何不选择救我?!”
喜双双崩溃大吼,“人常言,善有善报,可我们这些真正付出善良傻傻死去之人,阎主为何不给我们善报,不允我们复活?!”
“你根本不配做我们的师姐!”
你有此等遭遇,全因上辈子行下恶果。
刺耳的话,滚到岁禾嘴边,欲吐不吐。还击的手僵在半空,不知该不该落下。就在她犹豫的空当,明羡之和常生异口同声:
“双双师妹当心。”
而后,一人一掌,落在岁禾左右肩头,将她击飞数十米。
委屈铺天盖地袭来,它比任何肉.体上的疼痛,都要难以忍受。
“小师妹!”
原本还在人群中,四顾茫然的风帆。余光瞥见岁禾飞出的身影,急忙奔去。
同他一般奔去的还有眸光晦暗的拂渊。
岁禾没等他们拉,催动随手翻出来的千丝藤种子疯长,缠住阁前立柱,稳住身形。
借拉力飞到带一众复活人,欲御剑离开的明羡之和常生面前。
那两人垂着眼,捏碎手中符纸。刚刚站定的岁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回原地。
“明羡之!”
“常生!”
岁禾眨巴眨巴眼眸,压回不受控制溢出眼眶的酸涩眼泪,“你们滚回来,不准走!”
那两个背对着岁禾的人,身形一僵。明羡之的心似乎停跳了一拍,唇角有点上扬的弧度,用气声言,“大逆不道。”
常生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目眺远方。远处禁锢清都,凤凰两城的婴手墙已然消失不见。
四周没有仙族,魔族之人,婴手墙应是消失了有些天。
他们不在这些天发生何事?
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明羡之和常眉头紧锁,直接画符带人闪离。
再次飞身追去却扑了空的岁禾与风帆,僵在半空。他们的被视线不复存在的婴手墙,牢牢攥住。
“呵!”敖游轻摇玉骨扇,睥睨盯着虚空发呆的忍冬,他倒要看看这回明羡之如何帮忍冬逃婚。
当最后一缕夕光落下,周遭陷入忧郁蓝调。岁禾似有所感般,仰头在蓝空寻找。
视线锁定久久不散的瘅恶令时,把面色苍白的无虞拉到拂渊后藏着。与此同时,阁主夫人和雷蒙从玉女阁有说有笑地走出。
他们出现的那刻,黑无常从地底钻出,将红舌头系于腰际,张开双臂奔向落地的岁禾。
“主人!”
就在黑无常即将抱上主人,无格和聪明的白无常从岁禾脚边钻出。
一个化为黑烟融进岁禾识海。另一个蹙眉扫眼岁禾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挡在其面前,承受熊抱。
“好想主人。”
诉衷肠的黑无常,吸吸鼻子,发现气味不对,睁开开心到眯起的眸子,映入眼底的是白无常幸灾乐祸的大脸。
立刻后退三步,龇牙咧嘴在身上左拍右拍。
岁禾看向无语的白无常,“婴手墙于何时消失?”
“一天前,婴手墙和城中大头怪物,齐齐啼哭一声,潜入渔村外的黑海。”
一天前?
也是在执念心魔境中,封禁地母河的日子,是受到影响了吗?
“黑海尽头是罪神山,所以无人敢去斩草除根?”岁禾拍拍黑无常后脑勺,示意他莫再搞怪。
“非也。”
雷蒙板脸,一面逼近岁禾,一面挥手唤出手持长枪的仙兵从阁中冲出,部分人围住拂渊,部分人围住风帆。
“婴手债鬼实为受害者,小孩子心性,于封城时作弄人,却并未作出害人性命之事,故,它们离开后,太子殿下放言不必赶尽杀绝。”
说到太子殿下时,特意瞧了瞧拳头攥的死紧的祈苍。他的眼角余光中,满是密密麻麻泛着冷光的箭矢。
仙界还是不肯放过他!
“关于地母河一事,乃文歌仙主被长远的正义蒙蔽双眼,做错太多。已自行进入崖狱,日日承受风吹雨刮,雷罚冰冻之苦。
入狱前她派来我,在婴手墙逃走后,邀请魔皇还有妖王,一同封禁地母河,解散阁中,地牢所有受害女子。至于阁主夫人和潘牧,念在其本意是为城中百姓吃饱穿暖。
遂,应城中百姓意愿,他们二人已散尽家财,遁入空门。取得了两城百姓以及凡界人皇原谅……”
雷蒙言外之意,凡间事仙人不该过多插手。
短短几句交代话,完全杜绝岁禾与其他人,继续追查问责。
那些即将挖出的,未揭穿的腐肉团,再次被层层叠叠的金缕衣,包裹装点的焕然一新。
“雷将军还真是大度。”岁禾不屑冷嗤,打断还欲冷脸叨叨的雷蒙,“不过这大度,是凡界那套严格的分封制,分人。”
白无常见她的讽刺目光停驻在仙兵身上,配合地悄悄唤出几只小鬼,隐去他们身形。
小鬼趴在仙兵脊背,压得他们双膝跪地,匍匐在拂渊和风帆周围。
雷蒙更大声地冷嗤,“阎主身上背着徇私罪名,说话不要太过狂妄。且你护下之人,一个骚扰女仙,一个师兄师姐违逆因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你放屁……”风帆下意识想为师兄师姐辩解,可是他所见到的事实摆在眼前,让他的辩驳苍白无力。
雷蒙斜他一眼,将众仙替岁禾写好的休夫书,甩到沉思的岁禾脸上。
“拂渊堕神成魔,阎主该当与他划清关系,为仙界分忧,替众仙作榜样。”
“文歌与寻甄通力合作时,将军怎么不去念叨文歌,为仙界分忧?”
语出,岁禾意识到说错话,不好意思地看向祈苍。他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于是乎,岁禾侧身躲过方方正正的洒金纸。在它飘然落地时,偷偷觑眼拂渊。他面目阴沉,颈侧有青筋暴起。
等了片刻,没听到拂渊言。岁禾挑眉勾起洒金纸,认认真真细阅:
阎主岁禾,有夫拂渊。自婚后,夫行为不端,朝东暮西之心尽显,实不堪为良配。故立此休书休止,此后各自婚嫁,永不相干。
阅完,再去瞟拂渊,他一个人眉眼低垂,站在黑暗的街角,似是等待判决囚徒。
岁禾讨厌他这副卑微到尘埃的模样。
他应该是热烈的,可以肆无忌惮表达情绪,而不是卑微如泥。
思及此,岁禾问雷蒙要金笔签字,雷蒙有瞬呆滞。在他的设想里,岁禾该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拒不签字。
观戏半天的阁主夫人,笑盈盈看向岁禾,差身边剃发后的俊美小厮送去金笔。
那笑在岁禾眼里是明晃晃的挑衅。
她握笔将休夫书上的“有夫拂渊”改为“求取拂渊”,再将后面的废话全数涂黑。
佳作完成,小幅度晃晃脑袋。装作如丧考妣走向拂渊,把改好的娶夫书展于浑身紧绷的拂渊眼前。
银冷月辉下,“阎主岁禾,求娶拂渊”八个大字,随沿街亮起的灯笼闪闪发光。
他的黑暗被岁禾带来的光晕冲散。古井无波的眸中,荡起百转涟漪。第一次觉得,世上有比岁禾笑颜更美的东西。
抿紧的唇角上扬时,岁禾傲娇道:
“你娶过我一次,我也要娶你一次,这样才公平。”
话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岁禾周身,她挡在拂渊身前,挺直脊背骄傲言,“你们没人求娶,不代表拂渊没人求娶。”
“你们想让我们阎主求娶,我们阎主还看不上呢!”黑无常拿出唢呐,摇头晃脑地在拂渊耳边一面吹奏,一面询问,“你同不同意?”
氛围到这儿,白无常认命地拿出铜锣,配合黑无常演奏。
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乐声,在玉女阁门前的空旷街道上回荡。
渗人又莫名安心。
愣怔的拂渊,在岁禾坚定的眼神里,小心翼翼收好娶书夫。
“等等!”岁禾挥袖,“我的聘礼还没给。”
“嗯?”拂渊错愕,他的小睡莲,貌似没在安慰他,而是确有想法。
太阳仿佛穿过黑夜,打在拂渊周身,暖意洋洋。他没忍住轻笑出声,扫过阎主空空如也的手,“聘礼是何?”
岁禾转眸看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还真敢要?
“嗯?”
拂渊蔫坏的笑容里满是宠溺,岁禾跟着笑笑,转而出手打散瘅恶令。将萎靡不振的风帆,和被暗处仙兵架起的仙箭,团团围住的祈苍,带到拂渊身边。
“你的聘礼是保护好他们。”
然后,我保护好你。
这笔买卖真真稳赚不赔!
嬉皮笑脸的岁禾在拂渊吃人的目光下,掌中蕴风割掉雷蒙衣袍一角,“拂渊没有骚扰女仙,堕神是因要保护本阎主不被黑渊吞噬,别是脏水就往他头上扣。”
“而且,谁说他只能成神一次了?雷将军还是收敛些,做人别太狂。”
岁禾饶有深意地望眼坠满星点的夜空,雷蒙右眼皮猛地抽跳。不及言语,岁禾继续辩白,“师兄师姐也并未利用任何地府之物,复活死去的师弟师妹。”
“休要胡言!阎主以为在执念境中,生死薄之气本仙就闻不到?”雷蒙反驳。
“你闻到了又怎样?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就像将军言地母河事结一般。”岁禾逼近雷蒙,“师兄师姐并未成仙,身为仙者过多干预凡人事,可是要遭报应。”
雷蒙目眦欲裂。
岁禾扬掉手中袍角,傲然如竹的身影立在拂渊他们身前,“我知将军不信,所以从今时起,地府将与仙界割席而立!”
“仙界偏袒权势者一分,地府就包庇身寡者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