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来吧。”迈伶雅朝陈冬至说。
陈冬至走上楼跟在迈伶雅身后,迈伶雅走到书房前,打开门,迎面一股收拾很干净的味道。
开灯。
偌大的书房收拾得一尘不染,靠近院子墙面是一整片落地窗,白色窗帘拉开一半,能瞧见院子里她挂上的灯笼,雪落得猛,已经染上不少白色。
“进来吧。”迈伶雅招呼。
两人走到书桌前,陈冬至愣住。
一张拍立得,她的单人照,最后一次和迈季安见面的时候,她站在球场,迈季安约定夏至日见面后,她回头,看到迈季安手里举起的相机。
就是那一次。
他居然留了这么久,还带来了英国。
愣神间,迈伶雅从书架最下方提上来一个黑色保险箱,放在书桌上,推到陈冬至跟前,拍了拍。
“季安这些年所有的医疗报告、身体指标以及复健详情都在这里,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打开看看,本来我不知道密码的含义,看到你的名字我知道了。”迈伶雅说得轻松。
可陈冬至捕捉到了医疗和复健两个字,指尖轻触箱子边缘又收回来。
能让迈家如此任由迈季安掌控人生的态度,应当不是简单的受伤。
“新年快乐,我爸妈和我老公一家都在市中心等我一起过年,就不打扰你们了。”迈伶雅说完往门外走去。
“M董。”陈冬至抬头喊。
迈伶雅转身,手搭在门上等着陈冬至开口。
窗外落雪,窸窸窣窣打在窗前,陈冬至欲言又止。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跟迈季安并没有在一起,可迈伶雅似乎觉得她跟迈季安同住一栋别墅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想问…您为什么不阻止我和迈季安。”
她不能让M集团拓展领域,也不能带来合作机会,她只是一个小职员,就算混到中层也是随时能替换掉的小职员,迈伶雅这样见惯大生意往来的人,怎么会一点疑问都没有。
迈伶雅轻笑回:“我看过你的简历,很励志,挺好的。说得太直白会有歧义,但身为姐姐作为家人,迈季安选择的对象是积极上进,而不是那些…”
迈伶雅歪头,不言而喻,又继续,“所以我没有必要阻止,你并不差,是你把自己看低了。”
听惯了这些资本对她的指指点点,突然的认可让陈冬至心头一紧,像是负担不起那般。
“谢谢。”陈冬至忍着眼泪说。
迈伶雅关门离开,书房只剩呆呆站立的陈冬至,陪她的也只有自己隐隐担忧的深呼吸。
陈冬至提了提保险箱,沉甸甸,很瓷实。
犹豫一番,输入1222,按开保险箱,整整一箱的医院报告。
怎么会这么多?
陈冬至没敢往下想,全数拿出来放到桌上,翻开第一本。
九年前,夏至日雨夜,迈季安在榕县篮球场附近的车道发生严重车祸。
雨势很大,能见度低,司机与迈季安毫无关系,未逃逸,后续积极配合,排除司机有故意动机嫌疑。
是她让梁分去说分手当晚。
陈冬至手打颤,碰到报告,资料全数散落在地上,只剩她手里那本。
迈季安紧急转入沪城医院抢救一整夜,第二天转入ICU,尚未脱离生命危险。
一周内下了八次病危通知书,张张清楚写着:
患者姓名:迈季安
年龄:18岁
陈冬至捻在手里,眼泪猛地涌出,双腿发软跪坐到地面的资料上。
一个月后,迈季安脱离生命危险,但未苏醒,情况显示,可能变成植物人。
迈家紧急将迈季安转院英国。
五个月后,迈季安醒来,脖子往下肢体无法动弹,情况显示,迈季安可能面临瘫痪的风险。
迈家调用能寻求的全部医疗力量为迈季安身体恢复计划。
一年后,迈季安上半身恢复,双腿依旧没有知觉。
三年后,迈季安双腿可短暂站立。
五年后,身体恢复正常,但伴随永久后遗症,发烧淋雨受寒时,骨骼会剧烈疼痛。
第六年,迈季安身体因为后遗症严重,再次入院三个月。
陈冬至翻到了一张皮肤修复的报告。
迈季安身体多处撕裂,其中最严重的是右手,多年疤痕消除已经做到恢复正常人状态,但他右手手肘处伤口太深,依旧留下淡淡的伤痕。
报告上说,事情刚刚发生时,迈季安的整个右手快废了。
底下还有厚厚一叠迈季安恢复计划的详细记录,记录他恢复过程所吃的苦和忍的痛。
不忍心细看,陈冬至扔掉资料,抱着膝盖,哽咽。
迈季安在离开她的这些年,过得比她想象的要痛苦一万倍。
一边是爱人兄弟双重背叛,一边是无法站立的自己,心理和身体双重打击,难怪霍游倾会用割裂来形容,难怪他性情大变,换作谁都要崩溃。
书房的灯光很亮,溜出去的余光能照见雪片落下的路径,缠绕又密集,院子里树上早已盖上厚厚一层,若不是多年老树,早就折了枝。
陈冬至靠在桌角,无意瞥见一堆资料里露出彩色打印的A4纸一角。
拿起来,陈冬至彻底崩溃了。
是她在M集团的任职报告,调查时间截止夏至日前一天,迈季安回来的前一天。
他是奔着她去的M-clothing.
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面对迈季安,陈冬至将任职报告捂在胸口,跪在地上,心脏一阵绞痛。
不能站立的这些年,迈季安一定恨死她了,可她在来英国之前,又做了一次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事。
先给迈季安希望,再快速抽离。
以为这样他能恨她,这样她就能彻底逃离,可她为什么要逃呢?因为困在金钱眼里,被医药费牵着鼻子走的自己。
如果她当初打出去那个电话,早就没有这些事了,她能知道迈季安的情况,医药费她可以慢慢还。
救命钱并不会压弯脊椎,也不会消耗骨气,她只是想救妈妈和相信爱情罢了。
掏出手机,陈冬至试着按下那串号码。
嘟声传来,陈冬至心头一紧,打通了,不是空号,不是停机。
是谁又使用了这个号码吗?
嘟-
“冬至。”
第二声,迈季安沉而愧疚的声音透过电子设备传来,沙哑,温柔,像是十年前的迈季安穿过时间回答她了一般。
“这个号码…你怎么还在用?”
“我怕你找不到我。”
陈冬至捂住嘴巴,眼泪划过手背滴在一堆厚重的报告上,浸湿了好几层,染得原本白纸黑字融在一起,斑斑点点。
“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因为我站不起来,我没办法打给你,我想等你打过来就告诉你,不管你跟谁在一起,我都不同意分手。”迈季安带着笑说的,语气轻轻揉揉,像是熬过去了那般。
陈冬至泣不成声,完全忘记去问为什么迈季安会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冬至,别哭了,我现在好好的。”迈季安安慰的声音传来,陈冬至哭得更狠了。
“我想听一听你的声音,冬至。”
陈冬至哽咽收住眼泪,“迈季安,我想你了。”
“我在楼下。”
陈冬至猛地站起又跌下,双眼发黑,跌跌撞撞跑到窗口往下望。
迈季安一件白色单衣站在榕树下,眉眼温柔抬头,嘴角漾起失而复得的笑容,朝陈冬至挥手。
开心的呼气打在玻璃上留下一团白雾,阻挡了望向窗外的视线,陈冬至关上手机,冲向楼下。
冬至快乐,四季安康。
但分开的这些年冬至并不快乐,四季也不安康。
这一次她打死都不要倔了,任谁说什么攀龙附凤,还存活在这个世界的,应该没有比迈季安更爱她的男人了。
以为她出轨,回来想要报复,却从未动手,反而一步一步小心翼翼护着她,尽管他心头怨气未消。
陈冬至冲进大雪里,冲到迈季安怀中,放声大哭。
满天雪落,山岭寂静,唯有她懊悔的哭腔回旋在山脚下,游荡在迈季安耳边。
“好了冬至,没事了,都过去了。”迈季安圈住陈冬至,下巴抵在她头顶,轻轻摩擦。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陈冬至哭到一句话说了半分钟才说完。
迈季安轻笑,陈冬至抬头,委屈抱怨:“你还笑!”
刹那,一滴泪落在陈冬至下眼睑,烫烫的,润润的,迈季安的。
陈冬至呆住。
迈季安笑着哭,眼底带着说不出的心疼,手也心疼地帮她擦掉眼泪。
“就像你不想让我知道冯阿姨的事情那样,我也不想让你看见我狼狈的时候,那会儿我以为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幸好。”
“所以,陈冬至,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风吹过,树枝晃动,榕树上的积雪一片一片落下,迈季安捧住陈冬至脸颊,轻轻吻上去。
身后夜空中炸起烟花,同雪花争夺绽放凌空,同时响起的还有陈冬至被迈季安吃掉一半的“好”字。
新的一年,新的春季,陈冬至终于想起来过去春天她和迈季安的记忆是什么了。
他们在异地,没捅破的窗户纸时期,最日常也最挠心的异地。
迈季安打视频监督她写寒假作业,她不想写就撒娇,撒娇迈季安给她念英语,她觉得迈季安的英语口音很好听。
陈冬至反应过来霍游倾的问题,为什么选择英国。
因为第一次听到迈季安说英文的时候,陈冬至说:“你的口语真好听,跟我们这里的人都不一样,跟老师也不一样。”
迈季安说:“可能带了一点英腔吧,我在英国学的。”
“真的吗?等我以后长大了也去那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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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情被冰天雪地暂时冷却,迈季安倒吸一口气,小声说:“冬至…要不我们…先进去?”
陈冬至从迈季安怀里出来才发现他就穿了一件薄毛衣,而她也是一件薄薄的毛衣裙。
冷意从脚踝往上升,陈冬至拽着迈季安往别墅内跑,“快,冷死我了!”
笑声漫天,仿佛刚刚相拥而泣的另有其人般。
进入暖和的空调客厅,陈冬至钻到沙发上靠在迈季安肩膀,迈季安拿起毛毯盖住两个人,帮她搓手取暖。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陈冬至抬头,指着迈季安鼻尖说,“你一直跟踪我?”
迈季安佯装咬一口陈冬至指尖,“不算,我只是回家了,发现家里有人所以在外面住了一段时间。”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穿外套站在外面?”
“我看到我姐突然来这儿,怕引起误会就跟过来了,没想那么多,不过还是我姐聪明,直接带你去书房。现在我回过神来,好冷啊~”迈季安搂住陈冬至腰部撒娇。
“你生日那天我就在附近,看到那个男人跟你聊天,和你说生日快乐,我好羡慕。”迈季安委屈说,脑袋埋进陈冬至脖颈。
暖气袭来,爱意越发升温,陈冬至忍不住接过迈季安嘴角,掌心贴紧他胸膛,感受迟来的安全感。
或许是察觉陈冬至的意图,迈季安用力将她抱起,坐到他腿上,两人身体被毯子盖住,只留两颗贴在一起的脑袋不可能松开彼此。
迈季安开始不安分,惹得陈冬至的呼吸越发粘糊。
陈冬至一只手划过纹路分明的腹肌,向下,碰到了迈季安口袋里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陈冬至掏出来,打量。
“噢,这个是前几天霍游倾给我的,说见到你的时候送给你。”迈季安回。
陈冬至想起来刚刚霍游倾短信有说过这件事,带着好奇打开,两人同时愣住。
是一盒安全套…
还有一张纸条:【季安哥,这是我给姐姐最后的安全感了,希望你能懂。】
迈季安蹙眉,一把抓过纸条,揉碎,扔进垃圾桶,“一天到晚没个正形,要他给你什么安全感?”
陈冬至忍俊不禁,连带盒子一起放到桌子上,捧起迈季安脸颊。
“冬至。”迈季安提起心脏,紧紧拽住她腰间。
陈冬至亲了迈季安一口,“放心,这次你赶我走我都不走。”
伴随着庄园空地长鸣的烟火,客厅荷尔蒙极速升温,空调也在配合着拔高度数。
无人理会的安全套躺在桌边。
沙发上是彻底的兼容。
陈冬至说不用,她就喜欢他。
“冬至,你知道蒹葭的花语是什么吗?”迈季安重复一遍他当初没给出答案的问题。
“自尊又自卑的爱。”陈冬至闭上眼感受迈季安。
嘴巴回应,心里头却在想,去它丫的自卑,尽管那双鞋子昂贵,却为她踩进泥地,又何来自卑一说。
迈季安停下动作,吻在她湿润唇瓣上,“它还有另一个说法。”
“是顽强,坚贞不屈,跟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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