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热闹的傍晚,早餐铺前的街道也没几个人走动,况且是这个点,敲门声落到空旷的店铺一楼,传上二楼,听得陈冬至背后发麻。
不会是流氓或者酒鬼吧?
陈冬至蹑着手脚走下去,站在门后小心翼翼问:“谁?”
“我。”
迈季安的声音,很轻,打在陈冬至耳朵里,听得她恍惚。
他怎么可能来这里?
以为是听错了,陈冬至贴着门反问一句:“小M董?”
“迈季安。”他轻声回。
话落,两个人陷入一阵沉默,只剩因落雨前天气过于沉闷而哀嚎的动物声,一阵一阵,听得陈冬至心烦。
不知道迈季安出于什么目的要追到榕县,昨晚受的委屈还历历在目,冯迎春的照片还挂在一楼墙上,此刻她并不想看见他。
“夜深了,小M董您还是回沪城吧,这边地方小,不适合您。”陈冬至回。
“冬至。”迈季安拍着门,“我们聊聊好不好?”
语气没有之前的高高在上,反而带了恳求,“开门好不好,我想见你。”
陈冬至愣住,这才几个小时迈季安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似乎变回高中那般了。
那时候迈季安也爱和她说“好不好?”
十年前,每次大雨之后陈冬至就爱带迈季安去榕县附近的芦苇荡,去摘芦苇叶回来给冯迎春包粽子。
迈季安有洁癖,每次过去他都先预防说一句:“冬至,我们就去看看,不去泥地里好不好?”
陈冬至佯装答应,但到了河边之后她还是挽起裤脚踩进去,迈季安一个人站在干净的地上看着她干着急。
风吹过,芦苇荡掀起层层波浪,陈冬至透过绿油油的芦苇叶,瞧见迈季安紧盯着她的双眼,干净,专注,担忧,似乎很怕她突然消失。
迈季安说过,这个草太高了,人走进去一眨眼就看不见了。
“迈季安!”陈冬至俏皮捧起水往迈季安方向泼去,“你知道芦苇还有一个名字叫什么吗?”
“什么?”迈季安一边闪躲一边问,陪着她玩耍。
“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她一开始成绩不好,但很喜欢这几句,自从见到迈季安后她就更喜欢了。
看着迈季安脚步慌乱,陈冬至的扯着嘴角哈哈大笑,下一秒,灵机一动,陈冬至蹲到芦苇底下,佯装摔倒大喊一声“哎呀!”
“陈冬至!”迈季安紧张喊她。
没一会儿,一双踩满了泥水的白色运动鞋落到她眼底,裤脚浸湿一半。
“你怎么跑下来了?”陈冬至焦急起身。
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迈季安连鞋子都不脱,裤腿也不挽直接过来了,这下好了,全湿了,而且灌满了泥,怕是洗不干净的。
迈季安将她扶起来,低头打量,关切问:“你没有受伤吧?”
“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当然不会受伤了。”
拍掉手上的泥渍,陈冬至帮迈季安将抵着他脖子的芦苇叶拨开。
“你跑过来干什么?”陈冬至盯着迈季安眼睛问。
他不是不喜欢泥地吗?
“我…”迈季安转头,羞涩的眼神不知道该落在哪一处,清了清喉咙拍她胳膊委屈说:“冬至,以后不开这些玩笑了好不好?”
风又吹起,芦苇比她高,却比迈季安矮,芦苇叶一下一下打在迈季安胸口,打在她额头,打得两个人都不自然。
“好。”
陈冬至点点头,咧着嘴巴,露出俏皮的小虎牙,“我再也不开这个玩笑了。”
她再笨也不可能连迈季安如此直白的眼神都读不懂。
“我…我帮你找…芦苇叶吧。”迈季安支吾转身。
半晌,在离她一米密密麻麻的芦苇群里,悠悠传来迈季安轻柔的声音,“陈冬至,你知道芦苇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不知道,它也有花语吗?”陈冬至摇头,顺手摘下一片叶子。
她总能看见芦苇花,不觉得稀奇,所以不会去留意,更不会去想它还有花语。
“每一样东西都有它自己的意义,我觉得你跟芦苇花一样。”
后面迈季安并没有解释花语是什么,陈冬至回去查了,是自尊又自卑的爱。
陈冬至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她看见了那天踩在泥地里那双白鞋的价格。
-
“冬至。”迈季安又喊了一声,将陈冬至思绪拉回来。
陈冬至打开门。
十年过去了,榕县的建筑没有变得现代化,反而越发破败。
迈季安眼角耷拉,泛红的眼尾和落魄的脸颊没有了往日的神气,倒是完全融合入了这榕县,像是在诉说一段不太美妙的故事。
“怎么了?”陈冬至下意识蹙眉。
不管是十年前还是现在,迈季安永远都高高在上干干净净,怎么会偷偷哭。
察觉状态不对,至少现在迈季安还是上司,陈冬至急忙改口:“小M董我…”
话没说出口,迈季安冲进来抱住她,似乎是拥抱错过许久的恋人,脑袋埋进她脖颈,呼吸沉重。
月色混和昆虫鸣叫声闯入冯阿姨早餐店内,打在迈季安宽厚的背部,打在陈冬至惊愕的脸上。
昨晚要她生不如死,现在和她装感情深厚,又是在演什么?
陈冬至推开迈季安,后退一步,生气说:“做什么?”
迈季安往后趔趄,眼神闪躲,“对不起,我不知道昨天是冯阿姨…”
“好了。”陈冬至咬着牙打断。
“事情已经发生,就不必再提及了,况且…”
况且,你侮辱的何止是冯迎春。
陈冬至将迈季安推出门外,将门关得只剩一条缝,冷冷说:“况且您身份尊贵,不想回沪城,这个点榕县高档酒店还有空房,去那边屈尊休息一晚,当是放松也好。”
碍于身份,她再怒也不能骂他。
只是从迈季安嘴里听到冯阿姨这个称呼,遥远到恍若隔世。
“我不是故意的,不管是对冯阿姨还是对你,我看不惯你那样装扮陪霍游倾,所以才逼着你穿,冬至,我没有查过你的资料,所以不知道,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迈季安着急,抵住门连着说了一大串,陈冬至听得难受。
那又怎样?如果不是冯迎春的忌日就可以这样对她了吗?想看她穿那条裙子,有必要羞辱她吗。
陈冬至推开迈季安手腕,关上门毅然走上二楼。
然后无奈。
看样子出去觅食是去不成了,幸好上次回来留了几桶泡面,陈冬至抓了抓头发,拿起一桶去往厨房烧水。
双手撑在灶台上,周遭无人讲话,安安静静,只有冷水变沸慢慢放大的咕噜声,陈冬至空闲的耳朵不受控制留意起外面的状况。
也是一样安安静静,只有一两滴雨打在树叶上的动静,迈季安应当是走了的。
形容不出是什么心情,开心还是失落,陈冬至不乐意计较。
撕开调料包,倒入开水,插上叉子,捧着回到二楼客厅,坐到毯子上,打开电视机,将声音放到最大。
麻痹自己的耳朵,不要再去偷听外面的动静。
没一会儿,淅淅沥沥的小雨变成倾盆大雨,风混着雨水吹进来,陈冬至起身去关上,却瞥见楼下雨中孤零零的迈巴赫,以及旁边被雨打湿的迈季安。
像是被罚站的小孩,头发垂得沉重,许是听到动静,迈季安可怜巴巴抬头,眼尾因失落垂坠,我见犹怜。
陈冬至顿了一下,叹息。
男人装起深情来真是吓人。
“回去吧,别在这儿闹了。”陈冬至叮嘱般扔了一句,关上窗子,拉上窗帘,试图屏蔽掉迈季安不成熟的行为。
回到沙发打开泡面,刚刚还饿得难受,此刻没有一点食欲,闻到味道都觉得腻,索性放回去,拿起遥控换台。
一下一下换,从动画片到电影再到综艺,怎么都选不到爱看的,就随便停留在一部看不懂的电视剧上,眼睛呆呆看起来,脑子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窗外雨势越来越猛,一阵闪电亮进二楼,紧接轰隆一声雷,如同要将榕县劈开那般。
陈冬至皱起眉头,还是不自主往楼下走去。
在她家楼下出事可担待不起。
迈季安淋得湿透,白色衬衣几尽透明,运动痕迹的上身在雨里显得成熟又稳重,和他此时的行为截然相反。
见她开门也不敢靠近,只是攥着手看向她,小心翼翼。
“进来吧。”陈冬至挪走眼,留着门转身。
反正客厅还有沙发。
-
迈季安洗漱间隙,陈冬至翻出了高中时候他送给她的篮球服,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
迈季安拉开一条缝,见到衣服便愣住。
陈冬至忽略他的惊愕,递过去,“换上吧,你的,还给你。”
高三时,11月份的运动会,迈季安参加了篮球赛,最后一场,决赛,是和高三七班打,梁分所在的班级。
比分咬得紧,最后加赛了三次还是平手,观众遍布整个年级,以及宿舍走廊,教室走廊,密密麻麻,呜呜泱泱。
大家都在压着谁是最后的冠军,加油声也一次比一次高亢。
休息时,陈冬至给迈季安送水,她凑到他耳边,“迈季安,如果这次赢了,你能把你的队服送给我吗?”
蓝白色,7号,穿在迈季安身上,拉长了身材比例,又展现了他腿部和手臂上的肌肉,陈冬至看得喜欢。
迈季安底下脑袋,脸颊上不知道是运动过后的亮红还是对她提出的问题的羞涩。
“好。”迈季安咬着嘴唇,轻轻点头。
再上场,迈季安像是重装了电池,速度骤然加快,瞬间抢过梁分手底的球跑向篮筐底下。
梁分迅速追上,将迈季安死死拦在三分线外。
临近结束还是平分,迈季安后退一步,起跳投球。
梁分猛地往前冲,刹不住撞向迈季安,双双摔倒,球在吹哨前稳稳落入框内。
场下欢呼,陈冬至却只看见摔在一起面目狰狞的两个人。
梁分捂着脚腕,迈季安捂着手臂。
“迈季安!”陈冬至跑过去,蹲在迈季安旁边,“你怎么样?”
“没事。”迈季安坐在地上,傻愣愣笑。
高三七班队友将梁分扶起来,纷纷喊着:“队长脚扭伤了,快,先送医务室!”
慌乱里,陈冬至瞥见了梁分失落的眼神,她来不及细想,低头,迈季安手臂划伤一大片,透着红血丝。
“受伤了你还笑!”陈冬至蹙眉。
“但是我赢了。”迈季安挠着头,突然结巴说,“我回去洗好了…再送给你。”
陈冬至松开他手腕,羞涩说:“谁跟你说这个了。”
真是轴。
周围,班上的同学听了纷纷起哄说难怪迈季安最后一个球这么卖力,原来是有要事要做。
那些起哄声听得开心又害羞,陈冬至攥着拳头,故作生气说:“快走,给你上药。”
梁分的脚也就是那一次扭伤的,迈季安因为和梁分对撞过意不去,说要接送他。
梁分拒绝了,说都是兄弟,况且也是他刹不住车导致的。
但梁分总用这个理由要她骑车送他回家。
-
迈季安从门缝里伸出手,白皙细腻的皮肤上,陈冬至看见了受伤时候留下的疤痕。
果然娇贵,摔一跤疤痕就留了这么久,只是形状似乎不太一样,她记得面积没有这么大。
“冬至。”
陈冬至来不及细看就被迈季安喊回神。
瞳孔聚焦瞬间,眼底风景美如画。
她一直紧抓不放,而迈季安因没办法拿到衣服便探出半个身子,毫无遮蔽的上身摊开她跟前,靠着微微透明的玻璃阻挡**强烈的部位,她不敢多看。
迈季安并没有发现透过剪影他便大致被看了个精光,只留意身前低头眼神闪躲的陈冬至。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追妻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