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明珠府,李雁儿先去看了看容若,从后院出来,绕过长廊,便和于建笑意盈盈地步入花厅。
人居然还不少,京中当朝的名贵都在。为首的是常宁,下面依次是慎王爷,纳兰明珠,还有一些刚科举完的进士,加上长随家奴一共二十来个人。李雁儿扫了一圈,把目光定在一个目光清冷的着粗布长衫的老者身上,看他一身正气,背挺得老直,想必就是郭琇了。
她率先向前拱手道,“在下叶玄,各位有礼了。”
于建上前对常宁耳语了一番,退在一边。常宁走上前,拉住李雁儿的衣袖表示亲近,笑道,“叶公子,今天怎么有空来明珠府。”他知道李雁儿的把戏,在宫外便称自己是叶公子,而且她圣眷正隆,也就顺着她的话说,然后对郭琇道,“郭大人,这位可是皇上的红人,叶玄叶公子。”
郭琇瞥了眼满脸堆笑的李雁儿,冷哼一声道,“我可不认识什么红人绿人的,我只认皇上。恭亲王,慎王爷,你们带我来这里,明珠大人我也看到了,若没有其他什么事情。老朽便走了。”
李雁儿本来已经坐下来,突然站起来,手轻拍案子,笑道,“说得好,你们听听!这才是忠臣之言。我也只认皇上!郭先生,实在是好厉害呀。真是比诸葛亮还亮,比海瑞还海呀!明珠中堂,你可要学着一点呀。”
众人刚才见常宁对她亲密,有些敬畏她,这叶玄京中早有耳闻,还以为是什么王孙子弟。如今听她说话,才知他原来是个乱说一通的文盲,都觉得此人徒有相貌,中看不中用。
边上的明珠陪着笑脸哈着腰,他有把柄落在了郭琇手里,听说他参了自己一本,现在都不知道是福是祸呢,听说郭琇来了自己这里高兴都来不及,帮着说道,“叶公子说的是,郭大人两袖清风,高风亮节,谁能打他的秋风呢?”
明珠和李雁儿一唱一和的,大家都吃惊不已。这纳兰明珠虽说是八面逢迎,但这么讨好一个人,倒是第一次。
明珠这么一开头,下面的小官,过来求推荐的举子都纷纷应和着。要知道今年的恩科考官正是纳兰明珠的门生,主子的主子都开口了,下面的人哪有不接话的呢!
郭琇见大家突然都捧着自己,也好不得意,他中年才中了举,后经康熙越级提拔得了个御史大夫,有直接上呈密奏的权力。康熙要他忠言纳谏,他也不负圣恩,这几年清如白水一样,没什么门生朋友。今日突然得到如此多的赞美,看这个叶公子顺眼了几分,嘴上仍然不改口道,“各位大人过誉了,下官不敢当。”
李雁儿见他放松戒备,慢悠悠地喝了一杯茶,然后把茶杯砰的一声按在案几上,突然脸一沉,眉毛一扬,厉声喝道,“但郭大人,你虽说是个清官,也不能如此横行无忌啊!”
转过头对着常宁道,“王爷,我今日到街上,偶然兴起,去赌坊赌了几把,赚了点银子,没成想,这赌坊的人居然赖来账来,想要抓着我不肯放我走。我不肯,居然用起刑来。要不是我有些功夫,指不定要被打成什么样儿呢!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此等枉顾王法的事情!于建,把人带上来。这些就是人证!”
于建心里打鼓,战战兢兢地,只得下去把人带上来,几十个壮汉,满脸横肉,虎背熊腰地来到厅里,正是之前过来骚扰的赌坊护卫。一干人给厅里的人跪下拜了拜,然后理所当然地站在李雁儿身后,她肤白,后面的汉子黑,这样一站更是对比鲜明。
慎王爷冷笑道,“叶公子,你不会是开玩笑吧!此等冤枉好人的事情,可要查清楚。这郭琇可是皇上亲自点的御史大史,你冤枉他不是说皇上没眼光吗?”
这慎王爷就是当年南苑的慎贝勒,打从李雁儿进屋就一直没说话,一出口就极为咄咄逼人。之前在南苑被李雁儿这样一闹,他收敛了许多,如今世袭罔替,袭了爵位,已经是慎亲王了。虽不如常宁这个恭亲王,但也是响当当的铁帽子王,是一旗旗主。李雁儿是他目前吃过的最大的亏,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李雁儿一直关注着郭琇,压根没看到慎王爷,被他一点,倒是打眼认真瞧了几分,当年那股盛气凌人全没了,还真的有铁帽子王的沉稳气质来,勾勾眉不屑道,“喔。皇上没眼光,那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慎王爷没好气地说,“你没说?你就有这个意思,你驳了皇上的人,不是否了皇上的意思吗?”
李雁儿见他得理不饶人,也无赖道,“意思是意思嘛,每个人的意思都不同,最是容易误解。慎王爷硬要这个意思,那就依着你的意思去告我吧。我可事先声明,我没这个意思。”
慎王爷没想到她嘴那么快,脑子也没有绕过弯来,愣在那里半天接不上话。当年南苑他还年少,以为过了五年,自己会成熟一点,没想到再次遇见她,还是半点也占不了便宜,又想冲上去和她打上一架才甘心,想他堂堂铁帽子王……
明珠见状,赶忙上前一步拦住慎王爷道,“王爷息怒,王爷喜怒,给老朽一个面子,不要和叶公子计较。”
李雁儿没有理会,对郭琇继续说道,“对了,郭大人,你可有什么要辩解吗?你仗着自己是御史,就为非作歹。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好抵赖的呢?”
常宁笑道,“叶公子,这赌坊我听说是于建负责的。据说是因为没有后台才无法无天啊,怎么现在变成了郭大人的场子了?”
李雁儿知道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他们不会服气,索性心一横,“就是有后台才说的,来呀,拿证据。”话音刚落,只见其中一个壮汉掏出郭琇亲笔的书信来,交给在场的众人,正是两方书信往来的证据。
郭琇突然仰天大笑问,“皇上英明果断,有什么事情,我们找皇上论断去。你敢也不敢?”
李雁儿心想,大清官还不知道康熙去了奉天,挺挺胸膛,正色道,“有什么不敢的?不过,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你敢不敢先辞官?你身居要位,如今不清不白的,如何成为言官之首?你上疏谏这个,谏那个的,谁知道你是不是藏有私心,也许你收了人家钱,无恶不作呢?”
郭琇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言官本就是一身正气,如今被她在那么多人面前倒了一盆脏水,心里那个气呀,差点要晕厥过去,“你——你,你敢——”
李雁儿添油加醋道,“这人,哪有不贪钱呢!郭大人,你有也不奇怪嘛!你气成这样,莫不是被我说中心事,所以不好意思了?嘿嘿,不然,你若是一身正气,又为何气成这样呢?既然你被我气成这样,也就说明你心中有僵尸、吊死鬼、怨鬼、色鬼、饿死鬼嘛。”
她说的不正经,但郭琇的脸色却变得厉害,这不是间接说他害死了很多人吗?
“大人气成这样,我看也许是因为你欺人太甚!”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花厅的角落里响起。
李雁儿说的快乐,也因为证据确凿,无人敢驳,而那些举子见几个王爷都纵着他,也就更加不敢说什么了。如今,这沉稳声音一起,她不由得跟着众人往角落看去。
男子一袭青袍,形相清癯,气度风华,朝着众人拜了拜,上前一步道,“叶公子,可否把书信给小人一看?”
几个壮汉看着李雁儿,犹豫地要不要把东西交给此人看。李雁儿本来见事情顺利,有些得意,见他来,双眼瞪着滚圆,突然放松下来,浅浅一笑道,“喔,给他吧。”
男子双手接过书信,仔细地端详了起来,一会儿问问郭琇,一会儿又看看李雁儿,一会儿跟自己的举子朋友探讨了一番。
李雁儿被他看的全身起鸡皮疙瘩,手脚微微发颤,此人突然横出,来者不善呀,看他们的样子也许真的能看出点东西来,心里想着对策。
男子突然粲然一笑,朗声道,“郭大人,看来你今天要请我小酌一杯了。”说着对着众人道,“此信字迹跟看上去和郭大人的并无二致,但那纂刻却露了底细。这印章刻的是华野老人。”
李雁儿叫道,“华野老人就是华野老人嘛,怎么就不是呢!郭大人,你不是号华野吗?”
男子道,“是!可是若是他真的是这赌坊的幕后后台,又为什么用自己的号呢?又为什么把名字印在下方?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这是我郭琇做的吗?另外,这印章刻的是华野老人,如今郭大人的名号早就不是什么华野了,而是端甫,这个只要看看郭大人最近的文书就好。”
慎王爷眼见男子谈吐不凡,竟把伶牙俐齿的李雁儿堵的整个人呆立在那里,心中叫好。
就在两方纠葛之际,郭琇却朝着男子等人道,“罢了罢了,衡臣,谢谢你为我说话。我定然是行为不端,才会有人存心找我麻烦。既然有人质疑,我这个言官做的也没有意思了。各位做个见证,我今日被人诬告,决心辞官等候沉冤昭雪!臣相信,皇上乃明君,定会还我一个公道!”说着冷冷地看了李雁儿一眼,摘掉自己的顶戴花翎,径直长扬而去了。
李雁儿本来想着这郭琇必然会大吵大闹一番,没想到这样不经激,她略使小计就把人给气走了,对着刚才帮郭琇说话的男子道,“他自己走了,我可没说什么啊。衡臣?”
男子却竟然瞧也不瞧,就当李雁儿不存在似的,把她冷落在那里。
明珠过来打马虎眼笑道,“叶公子,给你介绍一下。此人就是新科状元,张廷玉,字衡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