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黑黑的眼睛发着精光,瞥了李雁儿一眼,又转了回去。李雁儿被看得浑身颤抖不已,差点就要给他跪下去,但仍然强自镇定,故作无事。
“那些狱卒都审了吗?都放了哪些人。”康熙问。
高士奇道,“他们说有个黑衣男子奉了,奉了,奉索额图索大人之命前来放人,放走的都是青帮有身份的人。”
“索额图!”康熙搓搓手,长鞭一甩,转了个身,沉吟道,“好哇,叫索额图进来,其他人也都进来吧。”
康熙这一令,纳兰明珠等人,都走了进来,原来他们一直侯在外面等着康熙。
被点名的索额图更是如临大敌,已经害怕地跪在地上了。
这时,纳兰容若也进来了,禀道,“皇上,臣已经审问了那几个狱官,他们还收了布坤每人三千两,答应放走麻谦。”
康熙本来心中存疑,但如今一切都指向索额图,眼睛盯着他,“你有什么话说。”
索额图回忆便如走马观花一般,自己被人当靶子了,暗怒李雁儿的手段狡诈!他本想抓一个,没想到康熙知道的却是一打,他见康熙震怒,可是证据确凿,他也赖不了,只得趴在地上,默不作声。
李雁儿本就是想借机栽赃嫁祸,可她知道康熙并不想真正处罚索额图,索额图若一倒,朝中无人可压制纳兰明珠。
康熙负手在屋子走了几步,他知道麻勒吉和索额图有勾结,但具体怎样,还不十分清楚。他还需要再看看,但此事那么多人看着,必须抓个人出来定罪。
“皇上,宜妃娘娘来了。”有人禀道。
康熙皱眉,不悦道,“她来干什么,叫她回去罢!”
恒若已经闯了进来。众人一看,只见她整张脸涂满了黄泥,黄土已经变硬,脏兮兮的,颇为搞笑,看到康熙跪了下来哭道,“皇上——求皇上饶了阿玛。”估计是听说了此事,匆忙赶来的。
索额图一向疼爱这个小女儿,养的十分骄纵,两人更是父女情深。
康熙道,“你先下去洗洗脸吧。”
恒若本想说出自己所看到的,但看李雁儿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也知道她早有预谋,空口白牙说不过她,而自己的阿玛却证据确凿,只是不住地哀求康熙道,“皇上,此事必有蹊跷,皇上一定要彻查啊。阿玛他,也许是受人唆使也说不定。”说着,看了李雁儿一眼。
康熙听到蹊跷二字,不禁怒道,“什么蹊跷,钱都送了,摆明要放人,能有什么蹊跷?恩?”
不说还好,一说,康熙就来气。他好不容易抓到这些人,还将计就计把李雁儿放在麻谦那,没想到会功败垂成。
皇帝一生气,屋子人人登时大气都不敢出。
李雁儿突然问道,“宜妃娘娘,你的脸儿怎么回事啊。”
恒若瞪了她一眼。
李雁儿嘻嘻一笑道,“喔,我知道了。”转而对康熙道,“皇上息怒。索大人放麻谦他们实在是事出有因啊。”
康熙道,“哼,能有什么因?”
“那就要问宜妃娘娘啦。奴才听宜妃娘娘曾经说过一件事,她小时去郊外玩,有一次天降大雨,她和阿姆走散了。她当时不过五岁,能怎么办呀,只能坐在地上哭。幸好得一个小哥相助,此人呢,当时脸上正涂了满满的黄土,且笑容可亲。他送她回家,宜妃娘娘感念他的恩德,过了二十年仍不能忘记。”李雁儿见大家听的入迷,继续道,“后来啊,她做了皇上的妃子,下了江南,突然就遇见这个小哥了,但是小哥却已误入歧途,还被抓了起来。宜妃娘娘心中焦急,正所谓,一土之恩,漂饭信母啊。他就去找她爹爹,她爹爹爱惜自己的女儿,也说道,‘大丈夫一定要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此人对我有恩啊。’说罢,就同意了女儿的请求。”
故事一完,沉默良久。
康熙心中清楚,这是她给索额图解围,也正好顺了自己的心,轻笑出声,“什么漂饭信母,是漂母饭信。”
众人见康熙脸色稍和,都放下一颗心来。
李雁儿问恒若道,“宜妃娘娘,奴才说的可是吗?”
恒若见康熙已经色缓,拜了一拜,哀求道,“皇上,念在我们是为了报恩——求皇上饶阿玛一命,网开一面。”
康熙有了台阶,自然赶紧下去,正色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索额图,你私放朝廷罪犯,革你议政大臣、内大臣,但念在是为报恩,就先延期执行,你且戴罪立功吧。”
索额图见自己躲过一劫,感动不已,沉声道,“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退下吧。”康熙转身坐下,“容若先留下。其他人都先退下罢。”
李雁儿眼皮直跳,他留容若一个人,就是他还有怀疑,他在怀疑什么?她偷偷看了他一眼,希望他让自己留下。但是康熙并不看自己,李雁儿只能悻悻然地走出去。
等到时候再套纳兰容若的话好了。可是康熙如果有所吩咐,纳兰容若就绝对会禁口不谈,他对康熙太忠心了。毕竟人家是从小长大的兄弟,自己又怎么比得了。
她在门口立了一会儿,想听听里面讲什么,就看见李德全过来请自己。李雁儿皱眉,果然,康熙有所怀疑。
这事,索额图不干净,她不过让他更脏一点儿。反正,也说不清。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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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队伍浩浩荡荡地拔营离开,往南京而去,扬州城文武百官跪了一地,百姓更是山呼万岁地送康熙出城。
这次南巡,康熙根本没有闲情游玩,到了南京,他还要先祭拜明朝皇帝的皇陵,收天下世子之心,过问南闱科举舞弊案,还要查查江南的吏治。桩桩件件,每一件都难如登天。
李雁儿心想,他这个皇帝当得,其实并不轻松,不然也不会累的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他累了,她也得陪着。妈妈的,这是重点。
她故意发出一些声响,吸引他的注意,康熙睁开眼,淡淡道,“怎么,无聊了吗?”
“我能下去跟容若他们骑马吗?”李雁儿求道。她掀开车帘,外面天空一碧如洗,桃花如林,正是江南好风景吶。
“不行。”康熙重新闭上眼,一口拒绝道。
李雁儿扁扁嘴,是你自己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关我什么事情,一转头,也不理他。
康熙站起身坐在她身边,把头靠在她肩膀上,撒娇道,“陪我休息,否则你也别想玩。”
“是是是。”李雁儿故意推搡推搡他,示意他走开,他也不想想自己有多重。
从昨晚到现在,她见康熙对自己并无两样,料想他应该没有发现,也就放宽了心。
但这人心中纵然翻江倒海,面上也是喜怒无形,故而也说不定。
到了驿站,康熙已经着一部分人先行去了南京,自己带着十来个人随后。
可队伍一走,就出事了。
午后下了场大雨,康熙在马车上靠着休息,估计是冻着了。他一生病,可把他身边的人急坏了。
这驿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可不要出大事情啊。纳兰容若作为侍卫统领亲自赶往前方小镇给康熙买药,高士奇诊脉,其他大臣熬药,侍卫则齐齐守在门外,伺候喂药的事情就交给李雁儿。
这皇帝矜贵得很,瞧他们急着,李雁儿心想,不就一个伤寒嘛。
可是见他喝过药后就睡得沉沉的,心中突然有些害怕起来,怕他一直睡下去。
只见他面色苍白,眼圈周围微微发青,估计是熬夜批阅奏章的弄的。
他一定是累坏了,才会突然生病。
李雁儿有些手足无措,按理说她该庆幸才是,他死了她不是自由了吗。
可是她想,如果在自由和让他活下来选,她肯定选让他活下来。
到了后半夜,康熙病情仍不见好转,高士奇精通药理,说过几个时辰温度就会下去。可是李雁儿从未见过人烧的那么厉害,也不敢睡觉,守在边上。
外面雨下的极大,噼里啪啦地拍打着木窗子,昏暗的屋子就他和自己。
李雁儿抬起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不自觉地喃喃道,“你死了我怎么办呀。”接着更是糊里糊涂地说了很多话,把脸靠在他的手上,不知何时眼泪也颗颗地落下来。
她暗想,如果他活过来。她就不逃了,一辈子陪在他身边,也不和他作对。
如果他不在的话,她还活着干什么呢。那么多年,她又没什么朋友,最熟的人也只有他而已。
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什么想法都有。
李雁儿一向聪明机智,遇见多危险的事情,虽然害怕但也能马上镇定自若,最终化险为夷。从未像现在一样方寸大乱,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不由得伏在他的床边默默地哭了起来。
这时,只听得有人轻敲门,李雁儿用衣袖擦擦眼泪,站起来打开门,冷然道,“怎么,什么事情?”
穆阿古道,“主子,外面有人要投宿,雨那么大,我们让不让他们进来。”
说是驿站,其实也就是个小客栈。康熙一来,就包下了所有,他们人不多,空房还是有的。
李雁儿皱眉,漠然道,“不放。”回头看了一眼沉睡的康熙,“别打扰皇上休息。”
重新关上门,风雨吹着窗子呼呼的响。
这时只听得外面乒乒乓乓有打斗声,李雁儿心中一紧,走到门口往外看去。
遭了,被人跟上了。
康熙治国二十年,天下只能算大概太平,可满清是夷狄的观念深入人心,暗中想杀康熙的数不胜数。
侍卫就那么几个,不知道够不够打。
楼下黑漆漆的,她也看不太清,过了许久,又听见打斗声平了下去。李雁儿屏气听着楼下的动静,过了许久,她关上门,拿了条鞭子捏在手里,微微出汗。如果有坏人,她说什么都要保护康熙的。
真可恼,什么人跟着他,都想为他卖命,包括自己。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因为脚步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