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雪山回来的当天晚上,谢云景睡得好极了,她很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
她刚刚结束的整个大学生活,实在是太过紧凑,一年三个学期,日日基本排满的课程,年年如此,五年时间,从她的十八岁到二十二岁。
她的睡眠时间并不是那么充足的,因为她母亲的要求也不是那么好达到的,她曾经真的很想很想她的母亲为她感到骄傲。
在她的学校基本人人都是这样,表面上都在做悠闲戏水的天鹅,但是只不过是在水面之上的部分优雅轻松,实则水面之下看不见的地方,那两只脚蹼都要划出残影了。
那里甚至不缺天才,更不要说有一点才能的人,谢云景自觉虽然自己算是有点天赋,但也不算天赋卓绝的那一挂,所以她需要付出额外的努力来换取更漂亮的成绩。
她很久没有过过散漫的生活,现在呢,她摆烂了。
她曾经听说过一个理论,如果人的生活仅有几个必要支点来支撑起来,那么当其中一个支点崩塌,她的生活也会跟着崩塌。
谢云景如今,就站在她那塌成废墟的生活前面,啥也不做。
将近二十天过去,她第一次想起来那些事,也许她的大脑终于判定她可以接受现实,于是打开了她关于那些记忆的锁头。
她依稀记得很多人私信给自己,也有人相信她是无辜的,但是实在是无从辩解,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解释那张图为什么跟人家的相似度那么高,毕竟那张图的原稿是她上课摸鱼起的稿,后面就干脆画在她那张废试卷的后面,再然后就不知道放哪里了,她回国之前原本没打算再回去,扔掉了不少东西。
更令人绝望的是,她画画这件事瞒得很严,她周围认识她的,根本没人知道这事儿。
她后面画的那张是凭着脑子里的记忆画的,她确实是承诺过会画新图,但是后面由于学业繁忙生生拖了几个月。
喜欢她画的人当然也拿这一点辩解过,对方立马回怼“可不是么,是转头就抄了我们太太然后隔了几个月才发出来的‘原创’哈。”
真是一脑门糊涂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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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景背着个拼布做的花布袋子,一边爬山上的台阶一边回忆着,她肯定自己确实没抄袭,但是确实也不知道对方为啥和她共脑了还是怎么的。
“哎——”她撑着膝盖休息了一下,抬头看着转了个弯还有一段台阶,体力告罄,往旁边走去就想歇会儿。
这是她今天唯一的活动安排,昨天为了看日照金山实在是走伤了,今天她顺理成章地赖了床,今天天气好,她听达西大哥介绍,决定去看很有名的那个大转经筒。
但是她不知道,它的所在那么高啊!
听说如果顺着拉它转三圈,默念自己的心愿,就有机会实现愿望。
谢云景心动了,毕竟现在除非是她的手稿给她托梦,否则真的毫无办法。
她一边揉小腿肚一边想,别的都放一边,她三个愿望都许给她的原稿,求它给点暗示。
“别在半山腰停下。”
谢云景闻声就翘起唇角,她仰头看去,笑吟吟道,“柏钺,咱们还真是有点莫名其妙的缘分啊!”
柏钺正好背着太阳,垂着眼皮看她,言简意赅,“这地方就这么点大。”
他朝她张开手掌,“快起来,坐下了你就不想起来了,别停下脚步。”
谢云景一个出拳,被他反手握着小臂拎起来。
“你说话有时候冷不丁的有点哲理呐,别停下脚步什么的”,她充满感情的咏叹似的重复道。
柏钺不做理会继续往前走,每次她做点无厘头的事,他就这样,谢云景也不在意。
最后一段路是两个人一起走的,只不过被人群分割,一不留神就走散了。
年过完了,应该是淡季的,但是这里人依然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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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景确认,来这里的人都有所求。
所有人都静默的拉动转经筒,微微弓着腰,垂着头。
人人都在心里一遍遍重复所求,谢云景也同样这样绕着圈,她其实没有在想稿子那事,而是不由自主的在想,她到底以什么而活呢?她到底为什么而活呢?
前面的人走完三圈,还不愿走似的,被他同行的女人拉走,他好像发出了一声似叹似泣的哀声,谢云景想,他大概是真没办法了,他同行的女人——应该是他的妻子,倒是没有来转过经筒。
也有人是快乐的,他们大多是几个人一道,笑着,互相拍照录像,许愿是一部分,但是或许当下的快乐对他们来说更有意义。
好奇的孩子,虔诚的老人,弯着腰的中年人,年轻的洋溢着笑容的男女。
谢云景抬头,看高高处的菩萨也低眉,俯照人间,眼眸半合悲悯,俯视众生相。
她决定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了,她想着,于是放开了拉绳,随着人群远离了。
她走到人少的地方,于是放心的往后退着走,转身去看那转经筒还有它背后高高低低的村落。
突然心里似有所感,鼻头一酸。
“啊!”,谢云景整个人撞进背后人的胸膛,她转头正想道歉,一见他又笑了,“我说我们有点缘分在的。”
“这里就这么大”,柏钺淡淡道。
谢云景哦哦了两声,“我知道我知道。”
暗处看不清柏钺的面色,只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你总是在哭。”
她听清楚了,于是摸了摸脸,笑着应对,“我知道我知道,情绪激动容易高反,真的很怀疑你是不是卖高反药的——”
“……你不开心吗?”
谢云景本来想说点成年人有谁是真正开心的呢这类话,但是又觉得有点无病呻吟了,于是她转而说,“我们有缘分,我请你喝酒。”
“就当,就当谢谢你做的美味饭了。”
“好。”
柏钺同意了。
谢云景有些惊讶地歪了歪头,而后朝他挑眉,“走,请你喝我独家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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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酒保不会让客人自己调酒的,但是柏钺在座位上看谢云景和酒保小姐比划了几下,两个人好像达成了什么共识,最后双方都很满意的样子,酒保小姐给谢云景指了指东西,然后就让开了位置。
谢云景则开始对着酒架这看看那看看,然后拿起一个柠檬抛了抛,察觉到他在看着她,于是扬起笑容朝他挥了挥手。
“我和你,本应该,各自好,各自坏……”
歌声引他转头看去。
是驻场的乐队在演唱。
主场拨动着吉他弦,在唱着一首不太声嘶力竭的情歌,他想起来他和谢云景进这个清吧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弹起了前奏。
“……不用认真的说,多舍不得你……”
“……出现在彼此的生活又离开,只留下深深浅浅的表白……”
锃的一声脆响,是玻璃杯与玻璃材质的桌面摩擦的细微声音,柏钺顺着看过去,柔软的灰色条纹帽趴在谢云景头上,她晃了晃脑袋,显得帽子的两个小角很可爱。
乐队的主唱从兜里掏出一个口风琴,吹出这首歌的尾调,悠长低回,像是一声遗憾的叹息。
谢云景转头看过去,“啊,刚好一首歌,我动作还挺快的。”
柏钺嗯了一声,没有告诉她,其实这首歌他们不知道为何唱了两遍。
她笑眼弯弯,“来,我的独家配方,尝尝看吧。是我去看雪山的时候想出来的,就叫雪山好了。”
柏钺转了转杯子,那酒液不算花哨,杯底四分之一是雾蒙蒙的白色,越往上颜色越浅,慢慢过渡成一种宝石般的蓝色调。
“好了欣赏完毕。”
谢云景一个调酒勺伸进去叮叮当当吧酒液搅成了更加浅淡的蓝色,“那样是好看,但是这样才好喝嘛。”
柏钺失笑,这就是谢云景,不按套路出牌。
谢云景自己没喝酒,而是捧着一杯当地的热鲜奶——很贴心的一个酒吧。
面对柏钺的眼神询问,谢云景举了举杯子,“心里有事的人才喝酒,我不需要。”
柏钺皱了皱眉,“我——”
“赶紧尝尝,我技术真的不错的,我以前小冰箱里都是酒,期末考的时候需要酒精刺激一下大脑嘛。”
谢云景不想了解,所以柏钺没能多说。
他们只是静静的听着歌,一个啜饮热牛奶,一个慢慢地抿着酒液。
谢云景的酒是有点度数的,她本来想柏钺既然同意她请喝酒,那么肯定是能喝点的,但是一杯没喝完,他的状态就有点不对。
倒是不算喝醉,但是精神上一下子活跃起来了,眼睛也亮晶晶的,就是话还是不多。
谢云景撑着脑袋看他,“你干啥?”
柏钺放下杯子,倾身过去,说悄悄话一样对她说,“你请我喝酒,我送你一首歌吧。”
谢云景闷笑了一声,“好啊,你去跟乐队说。”
她撺掇着这个能不跟说话就不跟人说话的家伙去跟人交涉,也不是故意要难为他,就是觉得很可爱,大不了他失败了,她再去沟通一下。
她擅长这个。
柏钺不知道说了什么,人家还真的同意了。
他坐在椅子上,借了人家的吉他,拨弄了几下,人们转头看过去,而柏钺看向谢云景。
他非常规状态下也不是话多的类型,他注视着谢云景,稍微往前倾身靠近话筒,“送给'雪山'。”
他只说了这一句,一扫琴弦,唱了一支柔和的小调,人家自然不知道此雪山非彼雪山,又看他长得剑眉星目的,还以为是当地人献给雪山的颂歌呢。
谢云景手拄着下巴侧耳倾听,慢慢的挑起了眉,按理来说她是听不懂民歌的,但是她越听越耳熟,如果在场有懂意语的也会觉得耳熟。
Ninna Nanna
是哄睡觉的摇篮曲。
她对于柏钺的好奇心与日俱增。
谢云景低垂下头抿着笑意,起身走向离他很近的地方,打算等他唱完歌一起离开,摇篮曲都唱了,也是时候回去睡觉了。
“那个,你好?”
她半路被人拦住了脚步,对方是个看着很年轻的小姑娘,脖子上挂着一个相机。
谢云景的雪山:柠檬汁加松针风味威士忌(这个要自己萃)加糖浆,大冰块雪克杯摇很匀用来打底,然后再放大量中等大小的不规则冰块,中间补二分之一气泡水,最上面四分之一留给蓝橙力娇酒,顶上放松针装饰,喝前混合均匀。
出现的歌曲:梁博《出现又离开》
意大利歌曲 Ninna Nanna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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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Ninna Nan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