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 第7章 第 7 章

压低且捎带几分磨后槽牙的声音从下方响起，同样，与之伴随着的还有某道从同个方向传来的杀伤性眼神。

蒋楠笙后脊梁骨凉嗖嗖的，这声音，摆明了段方景。

“你、没走？”

蒋楠笙顺着视线低头，她料到了一点，但没想到，现场比她脑补中的，更惨烈。

只见段方景坐在地上，脸黑的比那天她把水洒陈国瑞身上还要再黑上三个度。

如此降到冰点的气氛，蒋楠笙居然抽空，活学活用，给当下的表情做了分析：

他在生气，而且是非常生气。

哇塞，这她都看出来了，可以啊，十分有进步——

不过现在似乎不是亢奋这个的时候。

额……

原来刚才那个阻力是……段方景。

蒋楠笙脸上的表情皱成一团，求助看向过来的同学，虽然事实就摆在眼前，但她还想再问一遍：“是我，吗？”

她，用包，把段方景抡倒了。

……

“坐地上干什么呀，”蒋楠笙想方法找补，“地上多凉，先起来。”

“今天35度。”旁边男生好心提醒。

蒋楠笙想扶人的手僵住：“……”

“请问，”段方景则强压住被撞倒在地的窘迫，问，“你包里装的是铅球吗？”

敌不仅动了，还带了“武器”。

蒋楠笙在“回答”还是“不回答”两个选项里反复横跳，最后选择如实回答：“不是，也就队服，伞，护具，几本书，一个水杯，还有运动喷……”

等下，段方景好像没问具体装了什么。

看着她的下方视线又冷了几分。

她在干嘛？显摆那个看着不大的包能装下这么多东西？

蒋楠笙知道自己选错了，重新低下头：“……要不，我帮你报个警吧？”

段方景：“？”

这又是哪一出。

蒋楠笙接着说：“因为我觉得道歉好像没什么用了。”

……合着玩偶像剧那一套呢。

段方景：“……”

这到底是哪儿来的一朵奇葩。

段方景都气笑了，坐地上一时半会也不起，还没消化完被一个女生怼到地上的事实：“我是跟你有仇吗？”

蒋楠笙低喃：“没有啊，你还帮过我，我感谢都来不及……”

“因为我帮过你？”段方景眼里疑惑，示意自己现在的处境，“那你感谢我的方式，挺独特啊。”

蒋楠笙百口莫辩。

“哎！午休时间，都聚在那里干什么！”学校孙主任在远处一嗓子吓道。

打球可以，聚众可就不行了。

围观同学纷纷向四下散开，仓皇逃窜。蒋楠笙手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段方景眼底一闪而过女生冷白手掌里的红，估计是刚挡球撞出来的。

段方景错开她的手，单靠自己撑在地上的手站起，刚倒地时这只手挫了一下，他短促的“嘶”了声，有点吃痛，但没什么大碍。

手落空的同时，蒋楠笙觉察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

宁愿忍着都不要她扶，这人有点过于倔强了。

“你要走了？”蒋楠笙明知尬问。

“走？来得及吗，”段方景短暂笑了一下，狡黠只停了一瞬，“我得跑啦。”

蒋楠笙：“……”

“咳，”孙主任用声咳嗽下达最后通牒，“快上课了啊，赶紧回班。”

段方景捏了捏手腕，压着不大好看的脸色跟主任点头，落魄离开。

再看蒋楠笙，注意力全都在段方景身上，压根没把其他人放眼里。

孙主任正要展示一下领导的威严，蒋楠笙挎好包快步跟上：“主任，我知道，上课，我这就回班！”

每个字那叫一个诚恳。

就是依旧没看着他，动作与之相反，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

一个学校巴不得他转学过来的优等生，一个为校争光颇有名气的运动员。

孙主任长叹——

现在青春期的年轻孩子，不得了哦。

-

蒋楠笙灰溜溜跟着段方景进班，后者周身的气压降到零度，她没搭话，怕又蹦到什么雷区。

蒋楠笙在作业本上写了大大的“对不起”，撕下团成个球扔到她旁桌，然后被她旁桌飞快抓着丢了回来。

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给她。

段方景跟往常一样听课，只是今天手腕的动作略显吃力，关节晃动的咔呲响。

整个下午，两个人看似只隔一个过道，实际上却像是隔了条银河。

织女在那头，而蒋楠笙觉得，自己更像只被隔开的老黄牛，饮不尽银河的水。

唉——

直到放学蒋楠笙都没能跟段方景说上一句话，下课她照旧去训练，收拾好包，旁边的男生早已不见踪影。

摆明躲着她。

学校附近的店铺一多半穿着清一色蓝白校服的学生，都是就近来吃个晚饭，再回学校上晚自习的。

蒋楠笙低着头穿过人群，不想扫到每个人的脸。看过了本能看过的清晰，就不会再甘愿身处模糊。

八月末的傍晚没那么燥，隐约有微风拂过，吹在脸上正舒服。偶尔一串槐叶飘落，蒋楠笙张开掌心接住，闲着没事数树叶自娱自乐。

“13、14、15……”蒋楠笙数到最后，把它拿起与视线平行。贴近眼睛的叶片尖部，挡住了原本能直视到的那个人。

男生背影挺拔，在她没注意到的某个时刻走到了她前面。

蒋楠笙脱了手，枝桠轻飘飘落地。

段方景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前面，又或许是两个人原本一路，只是她没注意。

尽管近在迟尺，不过这次蒋楠笙没想着上前打招呼，可偏偏好巧不巧，段方景去的那个方向，好像还跟她挺顺路。

蒋楠笙又观望了几分钟，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多好的机会。

蒋楠笙隔了段距离走在段方景身后，但没打算今天再做什么，反正他俩邻座，什么时候想到都能说。

蒋楠笙巡着这条她走了不下百次的路，走过了校门，经过学校旁边的花园，穿越街角的巷弄，再到市中心十字路口。

每走到一个地方，蒋楠笙脚下的速度便不受控制的加快。因为她目光所及的方向，那里的人一直在她眼前。

这路好像不是一般的顺。

抱着这一思想，蒋楠笙注意力集中，一不小心撞到了美发沙龙门口的柱子。

“咚”的一声。

透过门口落地玻璃，段方景注意到了镜面反射中抱着左臂乱跳的女生。

不是吧，还来？

不远处的身后，蒋楠笙揉了揉，她耐受力很强，撞击的痛劲来的快去的也快，但那一瞬间实在难熬。不知道段方景落地的那一刻是不是也是这感受，总之罪魁祸首是她。

想到这里，蒋楠笙道歉的念头再次翻滚，咕噜咕噜涌出水面。她这人一向这样，错了就是错了，一定要及时认错，是外公高子扬从小教她的道理。

段方景过了马路，不过没有在基地停留，而是继续左拐，拐进了旁边一条不知名的小巷，人相对较少，蒋楠笙翻墙那几天走的就是这里。

蒋楠笙跟进巷弄，近两年市里才在这边建了新基地，她平日里活动的范围又小，今天仔细看了这里，才发现变了样。

巷子比想象中敞亮，两侧店铺开的热热闹闹，人潮并不比商厦少，也许只是因为她那几天来这里带着目的性，注意不到别的。

花花绿绿吸引顾客的店铺招牌，两侧的树荫翠绿，眼前色彩缭乱，可入蒋楠笙眼却只剩一个个朦胧的长相。

蒋楠笙重新低下头，又担心跟不上段方景，脚下步子迈大了些，没了刚才一路的小心翼翼。

段方景能明显感觉到，身后跟着的人连装都不装了。

蒋楠笙看着地面，余光往前瞟着，搜索着熟悉的蓝白校服。

一步，两步。

然后在某一位置突然停下。

蒋楠笙费了点力气才勉强刹住车，避免了再一次把人撞倒的惨剧，但也成功暴露了自己。

殊不知其实早就暴露。

段方景侧身睨了她一眼，他个子很高，连蒋楠笙看他都需要仰头，更何况是在这么近的位置。

蒋楠笙现在已经能控制住对视时的新奇心情了，她只是很短暂的在心里赞扬了一波这双眼睛，然后笑着打了招呼：“……嗨，好巧啊。”

其实她没想笑的，但能看清还是会觉得开心。

“巧？”段方景反问。

段方景今天来“sweet”帮秦穆的忙，此时店里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这里可不是操场，要是再闹出什么洋相……

“你来这里干什么？”段方景决定跟她谈判，“不会又是顺路吧。”

蒋楠笙一句“顺路”硬生生憋住。

段方景非常有耐心地给了蒋楠笙最后一分钟的时间，可后者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这次真是顺路啊——

长辈说的没错，狼来了当作睡前故事很有教育意义。

……

“猜到了，”段方景说着，从店门口小桌椅上起收集客人意见作用的便签纸上撕下一张，“你叫……”

段方景喊了她的名字，落笔一个隽秀有力的“蒋”字。

“对，蒋楠笙，”蒋楠笙应下，以为他是要留联系方式，“不用这么麻烦，我加你……”好友了，你可能没看到。

“nan……”段方景之前加这些天听过不少次这个名字，但具体到哪个字，他没什么印象，“哪个nan？”

蒋楠笙有问必回：“木南楠，竹生笙。”

顺带把另一个抢答了。

叠词词，恶心心。

段方景哽住：“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然后他意识到她说的是偏旁。

……果然，跟思维跳脱的人相处，自己很难不被同化。

段方景一笔一划写下她的名字，蒋楠笙一直盯着，终于领会到什么叫做字如其人，苍劲有力，不失工整，没话找话但由衷夸奖：“你字写的还挺好看的。”

写完蒋楠笙的名字，段方景并没有停笔，而是跳过中间，继续写着什么。他手挡着，蒋楠笙看不到后面，等他写完拿起才看全。

卡通便利贴上的字体整齐，搭配在一起说不上的和谐，纸张上写着七个大字：

“蒋楠笙不得入内！！！”

三个感叹号写明了主人的迫切心情，连标点符号都发自肺腑。

段方景把黏贴位置贴在门口的小玻璃窗上，重重按了几下：“自己看。”

这下她总该懂了吧？

结果身边人没抑制住、莫名笑了一声。

段方景：“？？？”

讥笑？爆发前的冷笑？

都不是。

蒋楠笙手指着纸上：“哈哈哈……你看，这写的像不像‘蒋楠笙与狗不得入内’？”

纸片中央有一只印上去的Q版哈士奇，吐着舌头，怎么看都很滑稽，段方景没把字写在它的“脸上”，单独隔开，就呈现出了这种效果。

蒋楠笙自顾自笑着，但很快就不笑了。

段方景站着等：“反应过来了？”

蒋楠笙指着自己：“我，禁止入内？”

“……”

这反射弧。

段方景不由怀疑她在赛场上的反应能力。

不过这样好像是不太合适。

段方景又添了几笔，把狗头划了下去，他没细想，但至少不要把人和狗等同起来。

“老段，来了？”秦穆从点水台探出头，他一下课立马过来了，“快快快，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别再跟了。”段方景朝里点头，又对陷入沉思的蒋楠笙说。

蒋楠笙满脑子全是被涂下去的狗头。

他竟然，把狗头划下去了。

什么意思？

狗都能进她不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