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 第19章 第 19 章

在蒋楠笙参赛的几个年头里，下场拥抱，是最普通不过的庆祝方式，不论男女，激动拥抱过再松开，然后继续跟身边其他朋友庆祝。

可对于此时此刻的蒋楠笙而言，是夹杂着激动、雀跃、欢喜，包括，旁人无法理解的情绪。

是她的秘密。

段方景稍低头便能看到蒋楠笙的脸。女生笑容明媚，汗湿的发润在她额角，不修边幅，可她整个人都闪着光。

因为她的闪烁，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也因此站进了光里。

苏文新小跑的步子收住，品出了些端倪：“我去，她什么时候下场先抱过我？”

唐雨同款惊讶，连她也只是浅跟蒋楠笙抱过几次意思意思：“可能……离得近？”

……

浅淡的药香味靠近又飘远，段方景怔在原地，眸色渐深，动作还维持在刚微微张开双臂的动作。

靠，发生了什么？

她为什么突然冲下来抱他啊！！！

蒋楠笙围着队伍转了一圈，和队友聊了几句话，又根据发型注意到唐雨来了，脚步轻快到她面前。

“恭喜！礼礼！”唐雨走到跟前，朝她竖起大拇指。

“嘻，谢谢，”蒋楠笙笑，深黑的眼睛忽闪，一眨一眨的，又移到段方景身上，“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有考试吗？”

她问了和苏文新一样的问题。

“他俩现在挺熟啊，”苏文新问唐雨，“从那天知道他要考试开始的？”

后者摇头：“不知道，我也很诧异。”

蒋楠笙单纯把疑惑问出来，段方景却慌了神，他还沉浸在那个拥抱的震撼里，躲闪着不去看女生亮晶晶的眼睛：“你别多想啊，我就是考完试没事做，过来打发时间。”

他才不想让人知道其实自己考完试鬼迷心窍似地打车直奔体育馆，再反应过来，已经是出租车司机叫他下车、告诉他目的地到了。

这个解释有点掩耳盗铃，哪个问题都没准确回答。

“我怎么这么不信呢，你在宜大附近考试吧？距离你考试结束还没到一个小时，”苏文新看了看时间，距离可称不上近，“你飞来的……”

段方景遮遮掩掩的眼神到他身上变为凌厉。

赤果果的双标啊这是！

苏文新果断认怂：“当我什么都没说。”

蒋楠笙沉浸在看清的喜悦中，傻乎乎笑着：“嘿;-)”

来了就行，她哪儿还管别的。

唐雨：“……”

总之是没怎么怀疑。

“有惊无险，还好赢了，我刚在那边都替你捏了把汗。”许屹加入对话，又更改了聊不下去的话题。

贺晓梅借机搭话：“让蒋蒋压轴准没错。”

“少夸她，一会儿就该膨胀了。”苏文新总来，能和队里人说上几句话。

几个人哈哈大笑。

队友讨论的声音不断，在人多的馆内显得格外纷乱，蒋楠笙不敢随便认人，只是听着，偶尔跟着笑笑。

“蒋礼半年多没上场吧，基本功倒是没落下，一如既往的稳。”

“是啊，要是岑念不退队，她俩搭配简直无敌。”

蒋楠笙听到这句，拉剑袋的手险些抓空。

段方景捕捉到了这个眼神，片刻对视，蒋楠笙移开视线，又感觉到某道再熟悉不过的视线往她的方向看，有道身影一闪而过。

“今晚还训不训练？”苏文新问，八成是想好了去哪搓一顿。

“这才只是友谊赛，十月初还有市赛，”蒋楠笙说，“而且你不是还要上晚自习？”

苏文新拉长音调：“哦，扫兴。”

蒋楠笙露出个笑，对唐雨说：“我去换衣服，跟你们一起走一段。”

唐雨：“好。”

运动员休息室兼更衣室在后场，蒋楠笙等人都走了最后进去，换下衣服放进背包，揉了揉右肩肩膀，换回队里的衣服。

起身正准备走，门外响起脚步声，毫不遮掩，紧接着门把手转动，有人推门而入。

-

“礼礼怎么还没出来？”唐雨站在体育馆门口等。

“她不总这样，不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是不会出来的，”苏文新蹲在不挡人的地方，终于得空好好问一问站在一旁像个雕塑的男生，“你真是来看比赛的？”

“嗯，蒋楠笙让我来的。”正主本人不在，段方景又恢复到面不改色胡说八道的状态，理由充分。

“她让你来你就来？我以前喊你看球你可从没去过。”苏文新说。

唐雨眼看段方景脸上的坦荡消失，然后咳了一声：“这里有洗手间吗？”

他来的太急，装准考证用的包都没放下，刚放在地上落了一手灰。

“转移话题转的挺巧妙啊，”苏文新站起来，“不过场中的让几个俱乐部的狂热粉丝弄堵了，后场有，我带你去？”

“堵了？”唐雨都不知道这事。

“说要是赢了，他们就吃泻药，”苏文新说完补充，“哎，未成年人不要学，伤身。”

“少暗示我，你不也未成年，”唐雨说，“可他们不是输了吗？”

苏文新拍手，打板一样：“对啊，更激动了，直接吃了半瓶。”

唐雨差点哕了：“……”

“我自己去吧，”那场面，段方景仿佛已经闻到了味道，“休息室是不是也在后场？用我喊一下蒋楠笙吗？”

“可别，小烦不喜欢有人进她休息室，谁都不行，”苏文新回，“你先走就成。”

段方景和他们不同路：“嗯。”

他摸索到后场洗了个手，看到镜子里映着的自己的脸，不免想到了蒋楠笙。

他为什么会来？

大概是注视着他的那双眼睛过分真挚，被关心的感觉鲜少出现，他想做些什么感谢。

段方景按原路返回，同样装潢的休息间一连串排列，经过某个虚掩的门口，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他没有偷听墙角的癖好，径直走开，但听到了个熟悉的名字。

门里站着的女生笑着，俏皮道：“蒋楠笙，好久不见。”

段方景不由驻足。

刚苏文新不是还说，蒋楠笙不喜欢别人进她的休息室吗？

那现在的情况是？

蒋楠笙手一停，没看过去，就已经来的人是谁了。

“是挺久不见的了，”她太熟悉这个步伐，抬头看向门口，站着的女生甚至比她还要高上几厘米，“岑念。”

回忆拉扯不清，带回到半年之前。

相顾无言。

因为面孔失认的症状，蒋楠笙看不清人脸，但变相多出几分听力，以及对视线更为敏锐的感官。

所以今天以为错误的注视，其实全部真实存在，来源于眼前这个人。

岑念早就到了，甚至看了全程比赛。

“果然是你，”蒋楠笙打量着眼前女生的装扮，虽然认识多年，但她不穿队服的时候，几乎少之又少，“你……从国外回来了？”

“国外？说起这个，我还要感谢你，”岑念笑笑，“托你替我赢了全国联赛的福，我没有出国。”

“岑阿姨……遵守那个约定了？”蒋楠笙确认自己没听错，欣喜笑出声，一连串问了许多，“那你这半年去哪儿了？为什么退队，我联系过你，可你注销了所有联系方式，还搬了家。”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岑念去了国外。

“找我干什么，我离队转学，你难道不应该开心吗？”

岑念语气平静，可惜蒋楠笙看不出，她脸上撑出的笑容无比僵硬。

“我们这么久没见，就不能坐下好好说说话吗？”蒋楠笙深吸一口气，“之前那件事我知道……”

“有必要吗？”岑念打断她的话，“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仅此而已。”

蒋楠笙疑惑：“看我？”

“是啊，看看我曾经的队友，”岑念敛住笑容，“毕竟一声不吭说要放弃的是你，现在突然回来继续参赛的又是你。”

话语间补充了段方景从未听过的前半句。

放弃？

“蒋楠笙，你的念头真的转变过吗？”室内传来陌生女生继续说的声音，“你到底把当击剑什么，依旧是可以随便舍弃的工具？还是你觉得你的能力已经达到空缺半年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的程度？”

“我没有，”不知道哪个词说的严重，蒋楠笙脸色发白，但仍耐着性子解释，“我跟你说过，我右肩有伤，以当时的状态根本完成不了高强度训练，进国家队也是拖后腿。”

一些困扰谜团的答案逐渐浮出水面。

段方景联想到，如果蒋楠笙是去复查肩膀，倒是能解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

那么，她居然放弃了进国家队的机会，休假养伤才休了半年？

可那天挡球，今天比赛，完全看不出她身上有伤。

是恢复的很好，还是强装无事？那张写着“精神……”的科室单又是？

一个谜团解开，但好像又多出更多问题。

蒋楠笙说完，段方景注意到，背对着他站着的女生肩头微微耸动。

蒋楠笙主动打起圆场：“教练知道你来了吗？还有许屹、贺晓梅，他们都在外面。”

“不知道，明明你才是最应该看不到的，”岑念低着头，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可是只有你发现我了。”

蒋楠笙当然能发现。岑念和她朝夕相处了十年，时间总和甚至超过唐雨，她们两个彼此都太了解，岑念是为数不多、猜到她有面孔识别障碍的人。

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不正好，”蒋楠笙拘谨到手都没处放，“我们一起出去见他们，你要不要回队里看看？我想、我想我们有误会，说开……”

把话说开就好了。

“不用了，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岑念拒绝，转身推门离开。

她表情隐忍，黑色帽沿挡住了微红的眼眶，却从没此刻这么庆幸蒋楠笙看不清她的表情。

击剑运动员的动作快而敏捷，整个过程过于连贯，段方景根本没意识到对方的下一步是转身，门缝开合溢出的光便入了眼。

蒋楠笙往门口看，依旧是那张清晰的脸，但此刻她却第一次觉得，这道视线那样刺眼。

段方景只看了眼前的女生一眼，发觉好像也在哪里见过她。

岑念看到门口站了人，冷哼一声，虽然面朝段方景，但说的是另一个名字：“蒋楠笙，你还真是变了不少。”

说的或许是不让人靠进休息室这一点。

蒋楠笙顾不得段方景，想先叫住岑念：“岑……”

可惜岑念没听，语气一如既往，高高在上：“放心，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完她绕开门口站着的男生，脚步声响在走廊。

转瞬只剩两人面面相觑。

蒋楠笙没问岑念那句话的意思，她自顾不暇，尽力调整着自己脸上的表情面对另一个人，她想装无所顾虑地笑笑，可连挤出一个都做不到。

段方景更猜不透她了，只告诉她：“不想笑就别笑了。”

蒋楠笙仿佛得到什么号令，彻底不想伪装，赢了比赛的那点喜悦荡然无存：“你听到多少？”

语气和平常判若两人。

或许，现在才是真实的她。

隐藏在面罩下的，真实的蒋楠笙。

“抱歉，”段方景先说，照实回答，“基本上全部。”

“哦，”蒋楠笙反而笑了，笑的轻嘲又无奈，“既然听到，还不走吗？”

就像岑念一样，把她当作可以随随便便放弃的胆小鬼。

蒋楠笙情绪降到了谷底，自暴自弃说着：“我随意中断训练，又想回就回，没一点团队精神。”

她不想解释了，到了现在，自己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好：“包括学校里的传言，你都听到过吧。”

段方景突然怔住。

那些话……就算其他人擦肩而过时小声议论、依旧表情没什么变化的女生。

其实，或许她比谁听的都要真切。

段方景说不上自己什么情绪，非形容的话，更像是个旁观者清的路人。

怎么可能。

如果真像她所说，外面那些真切为她庆祝的队友做不了假。

他更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过了好半晌，蒋楠笙甚至以为段方景不会再说话。

结果听到他开了口，问：

“那么，你真的是她形容的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