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结束当天,江美姝将自己的联系方式写在一张纸上让闻溪午拿到手机后保存下来,如果以后身体有什么不对劲,及时和她联系。
闻溪午乖巧点头。
沿着来时的路走到门岗,那对和自己一起来的双胞胎也在,不过他们看起来已经要走了,所以闻溪午也就没上去打招呼。
到了门岗,里面正坐着卜安,他将自己带来的那个背包递给来,闻溪午眼尖的发现自己的手机正放在卜安面前的桌子上,已经开机成功,界面正跳转到桌面。
闻溪午的手机没有密码,他接过背包背在身后的时间里,卜安已经迅速完成划开桌面打开通讯录保存手机号码这一系列动作。
闻溪午:……有些无语。
卜安毫不羞愧的在闻溪午的注视下拨号、接通、挂断。
闻溪午无语地笑了一下。
卜安这才把手机递还给他:“喏!号码我已经存了,以后没事找你玩喔!”
闻溪午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句:“行。”
“哈哈!”卜安眼珠子一转,准备多跟闻溪午聊一聊,起身说:“走!我送你——”话说到一半突然捡回脑子,想到什么后紧急刹车转移话题:“——到大门口!那里有车在等你!”
闻溪午有些麻木的从自己站着的门岗望向直通的目的地。
距离这里只有五十米的道路尽头就是卜安口中的大门。
“……行吧。”
卜安开门走出门岗,自来熟地开启新话题:“对了,我刚刚看见你手机里跳出巨多信息和未接来电,不是,你前男友也太没品了吧!他有什么好!”
闻溪午无奈回应:“不是前男友。”
卜安大惊,语重心长:“什么?那是追求者?这种追求者可不能要!”
闻溪午点头,在门口果然看见又一个见过的人站在一辆黑车前。
季从文。
卜安跟在他身后停了脚步,继续在闻溪午耳边叽叽喳喳:“我说真的,这种追求者真的别要,还没在一起呢电话信息就有那么多,在一起了还得了?你真要找就找我这种,二十四孝好男友,你需要的时候我可以不在,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不在!”
闻溪午的耳边嗡嗡作响,但视线定定望着季从文,脑海里迅速串起一系列关于对方的简介:季从文,演艺工作者,三金影帝,季家家主季从武的哥哥,已婚,合法伴侣是那个将他送回现在的宁一。
季从文的视线很快也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对视几秒钟后,季从文率先抬起脚步向闻溪午走来。
卜安在季从文走过来时终于闭嘴不再唠叨,看向对方的眼神还带了几分熟稔:“哟!今天怎么是大影帝亲自来接?”
季从文没什么架子,好声开口解释这个没营养的问题:“阿宁让我来的,说这是个重要的——需要售后的客户。”
卜安有些遗憾,并非常自然的皮了一下:“奥,好吧,那我就没机会送人啦!去叭小闻同学!跟着季老师回去吧!你这次实验给我们所做出了巨大贡献!等你毕业欢迎来我们所面试入职!我可以给你开后门!”
闻溪午顺势告辞并对季从文道谢,在上车后降下车窗对卜安说:“对了,那个手机号码,不是前男友也不是追求者,确切的说,是我在追他。”
车窗合上之前的缝隙里,闻溪午如愿看见消化完他的话之后眼睛瞪大嘴巴微张的卜安。
车辆起步,闻溪午看着窗外后移的风景,心想:好好一个卜安,可惜长了张嘴。
卜安样貌算作上乘,浑身的嚣张与自身气质融为一体一点儿也不惹人讨厌,即使在季从文面前也没有逊色多少,可是他那张嘴说起话来只能听前半段,听到后半句就会想让人拿针把它缝上。
这又不可避免的令闻溪午想到了江醒。
上辈子在一起之后,江醒那张嘴也是没理辩三分,得理不饶人。
闻溪午每每都会被江醒故意挑拨到生气,不过他也没真的愤怒过。
之前在他的印象里,他失望的时候多于愤怒。
闻溪午与季从文都不是会主动挑起话题的人,但季从文明显是带着“任务”来的,因此他主动打开话题,直接进入主题:“我爱人托我给你带句话。”
闻溪午望向他。
“来日犹可追。”季从文直接说。
闻言,闻溪午眼睛弯了弯,“谢谢你,也替我谢谢她。”
季从文颔首。
闻溪午这时注意到季从文的导航目的地是江家老宅,他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
对于那个地方他并没有太多美好的回忆。
不过按照他死后的经验来说,江醒兴许比他更希望江家走向败落。
他其实不太清楚江醒的所有经历,但从以前对方的只言片语中,也能想象得到他的生活环境有多么恶劣。
大一暑假他将江醒带回家后,妈妈曾来跟他聊过几句江醒。
华芸一度哽咽。
她抹着眼泪说着“江醒不容易”,又说“江醒比你还小三岁啊”,还说“都这样了这孩子怎么还这么懂事”。
当时的自己即使没有从母亲口中得知事情的全貌,也开始真切的为那个自己没来得及认识的年幼江醒感到心疼。
他比江醒早太多发现自己的心意。
没有得到过主动暧昧,但是又总是件件有回应,闻溪午度过了相当为难的半年暗恋时间。
同样是华芸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与妈妈敞开心扉聊过之后,闻溪午决定告白。
不论成功与否,也不管失败后能不能做朋友,他都想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对方。
那时他在小心翼翼为他准备生日礼物,一边还想:他这辈子总不能因为止步于朋友而抱憾终身。
结果上辈子一次次令他失望、自己又一次次捡回给出去的心意这种事情发生后的经验告诉闻溪午:他并不会因为掩住爱意而感到遗憾。
到今天为止,他与江醒之间,仅有的一件令他感到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在告白当晚听到对方的回答。
做不了朋友又怎么样呢,不过是又退回舍友、同桌、同学的关系罢了。
成为陌路人有什么不好的呢。
闻溪午望着越来越近的江家大门,视线挪开,看向这条近在眼前的绵延山道,无奈地笑了笑。
没什么不好的。
答案当然是重要的,但是当时没有得到,后来再听到的,会是对方想说的吗?
迟来的、不对等的、有隔阂的肯定答案,其实并不重要。
季从文的车稳稳当当停在江家大门前。
江家老宅的选址由江老爷子做主,挑了个远离市区的郊区山腰处。
据别人说是因为当年江家发家时江老爷子做了不少错事,都报应在了妻子身上,因此妻子病体缠绵久不见好。江老爷子爱妻如命,不知打哪儿寻来了一个游方和尚,那和尚为他择了个住宅选址,江老爷子直接举家搬迁,带着妻子和一双儿女搬到了这座山上。
这是一座孤峰,直直劈开两地的交界,周围那些矮矮的山丘跟他一比根本算不了什么。半阴半阳,他们住在朝阳的一边,因为选址原因,江家终年都是可以在明媚的日子里沐浴到阳光的。
这一点死后的闻溪午很有发言权——他常常会被阳光灼伤。
江醒也是个奇怪的人,亲自将家业拱手相让,房子都给出去了,结果在自己死后,又散尽家财将这座空宅买了回来。
害的离他不得的闻溪午作为阿飘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不知道被日头晒化过几次。
还好江醒除了待在江家,也会一天三次点卯似的往家后头跑。
江家后头有一条不知道怎么打通山体修出来的暗道,闻溪午只跟着江醒从正道上飘过去一次,后来都是通过那条暗道直达山的另一面。
那里对于身为阿飘的他堪称十全大补锅,呆在那个终年照不到几天阳光的地方,会令他有一种得到滋养的感觉。
后来他在魂体稍微凝实一点后,跟着江醒才发现,他们每次去到的令他感觉到舒服的地方,是一处乱葬岗。
他在那里看到了一处巨大的深坑。
那个坑应该是自然形成的,从上往下看令鬼感到目眩。
不知道人会不会头晕。
反正闻溪午看着江醒时常往那底下瞅,一盯就是几个小时。
做鬼太久又不得自由,闻溪午的性格跳脱很多,他甚至凝实魂体自己试着往下跳了一次,看到裸露在泥土外层的那些枯骨,好悬没爬上来,幸好他没有忘记阿飘的本分。
……
随着季从文下车后,他落后季从文一步,跟着他被放行,迎进江家,被初春的日头晒得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想到江家背阴的地方竟然是个坟场,闻溪午不由得想:江老爷子有点儿邪门。选这么个地方,也不知道江奶奶多活了多久。
正神游天外地随季从文走着,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闻溪午不明就里地停了下来,喊了一声:“季先生?”
季从文却没有应他,只对着他的正前方打起招呼:“江先生,许久没见了。”
闻溪午一怔,直起身子往旁边撤了半步,抬眼就瞧见了站在屋檐下看起来像是迎接客人的江醒。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有那么一瞬间闻溪午下意识就想赶过去立在他身旁,但他很快回神将自己钉在原地,依旧站在季从文身旁不发一言与他对视。
江醒此时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檐下的阴影里。
这其实是很难得的,上辈子自己死后他回到江家以来,甚至还在他们现在站的这条路旁打了一张石床,天晴的日子就趴在上面眯着眼睛晒太阳,见天的叫闻溪午瞧他露宿院中,活像一条看门狗。
“可惜,”闻溪午轻轻说了两个字。
季从文听见了,微微侧脸看向他,指令输入正确般露出一个有些引人深思的表情,接起话来问他:“可惜什么?”
闻溪午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又继续望向了站在那儿这将近半分钟的时间里一动没动的江醒。
可惜现在的江醒不喜欢他。
幸好江醒还不喜欢他。
这辈子他没有被骗去徜徉山,江继也没有因为他而失去生命,江醒大概也缺少了报复自己的根本目的。
兴许告白那晚他得到的答案本就应该是一切事情没发生时的一声抱歉,一句拒绝。
而不是后来那样面目全非。
爱不到底,恨不到底。
“嗨!”闻溪午主动打起招呼,选择一‘嗨’泯恩仇。
江醒动了。
他看着站在阳光下的闻溪午足足有四十多秒。
那段时间里,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手机铃声为什么会响这么长时间。
手机铃声为什么只有这么几十秒。
长到他四个多月都没有被接起过电话;短到这四个多月也才只能换来这短短几十秒躲在避光地方的凝视。
他抬起脚让自己走到太阳底下,走向闻溪午。
很近的距离,他又觉得用走的还是太慢,前脚撵后脚胡乱地走了两步就跨步跑向了他。
闻溪午。
闻溪午。
闻溪午。
略过季从文,江醒在闻溪午面前站定,叫他的名字:“闻溪午。”
闻溪午后退半步,挑起眼尾看向他,随即又勾起唇角冲他笑了起来,按捺下心中的些许好奇,决定不问。
不问为什么他看起来这么难过,不问他怎么又露出这种邀功似的表情,不问他是不是也经历了与自己相同的事情。
他通通不会问。
江醒没有得到回应,抿嘴看着他有些委屈的样子,但很快语气又变得轻快了些:“你走的这几个月我把江家拆了,送给你!作为……”
“什么?”闻溪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问了一声。
看着他的眼睛,江醒声音低了下来,但还是乖乖重复一遍重点并试图找季从文为自己证明:“我把江家拆了。你不信可以问他,我和他弟弟一起干的,哦,我哥也帮了一点点忙。一点点,拆江家这件事主要还是我的功劳。这……”
闻溪午不走心地夸:“哦,江继真棒。”
“我呢?我是想……”江醒眼睛亮了亮,想把两次都被打断的话说完。
闻溪午再次慢吞吞地说了话,他向季从文确认:“他说的是真的吗?”
季从文点点头。
“哦,这样。”闻溪午又眨了一下眼睛。
“闻……”江醒看着他的脸想叫他的名字。
闻溪午很快地与他对视,弯下眼睛勾起唇直视他:“你刚刚想说什么?”
江醒猝不及防在阳光下与闻溪午的目光直直对上,他迅速眨了两下眼睛,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他想说:我把江家拆了作为我们重逢的礼物。
他想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好不容易找回来了。
他还想说:好想你啊。
他最想说:好爱你啊。
他想说的话那么多,可是他望进那双不含笑意的微弯眼眸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因为他发现了,闻溪午并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