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秋抬起头,露出穿衣镜里那张仓皇的脸。
巨幅海报被端正地贴在床头,他不属于任何一个明星,那是虞秋喜欢了十年的爱人。
一个虚拟的,不存在于他的世界的爱人。
虞秋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他只是在一个如今天这般的夏季向父母袒露自己是个同.性.恋的事实,他那对优秀又传统的父母至今都想不明白,到底是教育的哪一环出现了问题,以至于他们的两个孩子一个无心婚姻,另一个干脆胆大地宣布自己出柜。
哪怕被赶出家门像条丧家之犬,哪怕失去家族的一切助力。
虞秋都不在乎。
所有人都以为他有个爱惨了的同.□□人。
可他只是按部就班的上学,参加那些所谓含金量极高的比赛,和大多数普通毕业生一样投身于工作,最终也会变成计较财米油盐的俗人。
虞秋木然地站在地板上,嘴唇哆嗦,最后只是重重地让自己摔在床上。
他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的。
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十年的光景,早已说不清到底是偏执的爱,还是只是贪恋那份独一无二的陪伴。
一开始,他只是虞秋逃避社交,远离人群的借口。
就连虞秋自己都不知道,谎言在日积月累中被旁人当成了无法置喙的事实,就连造谎者本身都深信不疑。
直到梁修宴的出现,彻底打破了这场虚幻的梦境。
压抑着即将溢出喉咙的哭声,虞秋颓然地想。
原本他已经决定放下了,是老天爷没有放过他,于是和他那么相像的梁修宴出现了。
虽然他们拥有两张完全不同的脸,除了姓氏完全不同的名字,但虞秋就是从梁修宴身上看到他的影子。
虞秋,要学会适可而止。
记忆中美艳的女人指着幼小的孩子破口大骂,男孩怯怯地躲在门后,努力地把自己藏起来。
藏起来,藏到女人找不到的地方。
这是年幼的虞秋唯一的想法。
现在他终于脱离了那个窒息的家庭,他唯一所爱的姐姐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哪怕虞秋对那个被称为“母亲”的女人报以复杂的情感,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或许“母亲”的话也不全都是谎言。
他要学会适可而止。
虞秋又想起自己那场堪称荒唐的告白。
他去厕所洗了把脸,镜子里那张乖巧清秀的,泛着潮.红的脸被热气蒸腾,虞秋面无表情抹了抹眼角,算是擦去了那本不存在的眼泪。
就这样,按部就班的活着,泯然众人,不争不抢。
哪怕回忆足够美好,虞秋也只能强迫自己把美好打碎,狠狠封锁在记忆的最深处。
他呈大字形躺在柔软的席梦思床垫上,仰头望着天花板。身旁的手机轻微的振动,虞秋疲惫地合眼,半晌,像是怕错过什么消息,他划开消息界面,粗略地上下扫了一眼。
“听导员说你那天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条消息来自楚明霁。
他本来也是受邀人员之一,只是那天忽然被拉去给一个画展做拍摄,所以才没能和虞秋一起回校。
“你最近的情绪很不对。”
虞秋不知道该怎么像好友倾诉。
这件事无论从哪一点来讲,都荒诞又可笑,像是虞秋精神紧绷下的一场梦。
“我能有什么事?就是最近兼职太累了。”
虞秋只能这样笨拙地安慰好友。
对面沉默了一会,随后,楚明霁发来两张电子门票。
“我记得你这周四没有兼职吧。”
“我刚刚从一场画展回来,画展的负责人很满意我们的拍摄,邀请我们参加下一次在a市举办的画展。”
“这里是两张票,不要钱,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散散心。”
“感谢楚公子割爱!”
面对虞秋的插科打诨,楚明霁勾着唇角,继续打字。
“别贫嘴。”
二人你来我往回复了几句,敲定了画展的时间地点。
周一,虞秋在咖啡店兼职。
漂亮的拉花被摆在桌面上,漂亮的女孩频频看他,虞秋疑惑抬头,觉得面前的女孩有些眼熟。
“你好啊小哥,又见面了。”
女孩大方地朝他打招呼,虞秋思索了片刻,才想起这是那位拜托他保管告白花束的女生。
“你好,花我放在座椅上了,你们后来回去了吗?”
“啊?你没有送给……”
旁边的女孩一把捂住她的嘴。
“谢谢你啊,花我们拿到了。”
另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姑娘笑着道谢,虞秋冲她们礼貌的笑笑,两个年轻的姑娘凑在一起小声嘀咕,时不时看虞秋几眼。
她们很快就离开了。
虞秋只当这是生活中的小插曲,没有在意。
办画展的地方远离市区,虞秋倒了几次公交车,才在导航的帮助下到达指定地点。
他来的很早,画展的布置还未结束,很多区域还没有准备好对游客开放。因为拿着楚明霁给的“员工票”,虞秋才不至于被拒之门外。
虞秋小心地避开地上随意摆放的,还未来得及上墙的作品,他不懂艺术。
那些凌乱的,色彩斑斓的线条,在虞秋的眼里都显得乏味。偶尔见到些后现代艺术风格的雕塑,虞秋也会短暂的驻足,而后不感兴趣地别开视线。
后来,他走进了死胡同。
展馆没有开灯,整个展馆都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阴影中。亚麻色的画布紧紧盖着画框,不落下哪怕一个边边角角。
虞秋伸出的手慢慢放下。
耳后是清凉的风,明明是封闭式的场馆,虞秋却感到了一丝沁人心脾的凉意。
他转身准备离开,身后传来一阵布料摩擦地面发出的声响。
那块厚重的亚麻色布料掉落在地,露出它曾经遮盖的那副画作。
身形修长的少年侧身对着看客,略显蓬松的发丝温顺的垂到脖颈处。他的手上,颜色鲜艳,生命力旺盛的小雏菊正在怒放,每一片花瓣似乎都在舒展,延伸。
玩味的是,少年并没有脸。
他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又好像是画家笔下唯一的爱人。
爱人?
虞秋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难道不会是朋友吗?
笔尖下流淌婉转的爱意,是旁人无法理解的。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画脸呢。
虞秋久久凝视这副巨大古怪的画作,觉得有点手痒。
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次他是作为游客来的,因此没有带相机。
“我听他们说你早就来了,到处都找不到你人。”
楚明霁背着工作牌,把手搭在虞秋肩上:“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欸,我怎么没见过这副画?”
楚明霁手上拿着的是场馆负责人给的工作平板,上面有这次所有展出作品的名录,他一边负责的检查,一边还不忘和虞秋聊天。
“说起来,这些艺术家也真是够任性的,除了这副,还有好几副画都没有画脸呢。”
“不过也挺好看的。”
楚明霁滔滔不绝发表自己的见解,末了,他拉着虞秋的手往外走:“我知道隔壁有个摄影的单独展厅,里面的作品都还不错,我们可以去看看。”
虞秋没有理由拒绝。
远远的,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幅画。
他们还没走出长廊,画展的工作人员就已经火急火燎地跑进去,重新用画布把画盖住。
虞秋睫毛微颤,收回视线。
很快,场馆里的人多了起来。
除了像他们这样忙里偷闲的社畜,明显是来画展找灵感的美院大学生,还有带着孩子,希望孩子从小就得到艺术熏陶的年轻夫妻。
“要我说其实这画展没什么可看的。”
楚明霁站在虞秋旁边小声说:“本来这个画展的收益惨淡,负责人濒临破产,刚才你看到的那些被堆在地上的作品,一开始是负责人为了减少损失准备卖给不懂行的冤大头的。”
“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拉到了一笔赞助,据说投资人是个家里有矿还喜欢画画的富家公子哥,本该倒闭的场馆一下子就起死回生了。”
这是楚明霁这几天混迹在工作人员之间搜罗到的八卦,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和虞秋分享。
“有钱真好。”
他揽着虞秋的肩,满脸都是对变成富人的向往:“对了,你还没看过天空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