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惯的年纪 第31章 第 31 章

漫长的暑假开始了，白树准备第一个礼拜在家把作业写完，然后一边预习下学期的课程一边打工。

这个礼拜在家，白树依然很少见着许哥。就算偶尔碰上，也是疏离而匆忙地打个照面，没有自然而然的交流和玩笑。

表面上平静而自然的一切都让白树揪心不已。

许哥每天睡到中午，匆匆吃两口午饭就去台球室，晚上回来很晚，醉醺醺的，偶尔带回一些战利品。

有时候是钱，有时候是一条华子，遇到暴发户球友，他还赢回来过一条金项链。

舅舅对他赢回来的东西没什么稀奇，许哥孝敬他的华子也被冷落在沙发一角落灰。

只要舅舅和许哥碰上，绝对少不了火星子，就算不吵架也要互相怼两句。

有次半夜白树睡得迷迷糊糊被噩梦惊醒，接着他发现门缝有光，传来隐隐约约争执的声音。

许哥一边刷着牙一边口齿不清地跟舅舅拌嘴：“你自己也回来这么晚，好意思天天逮着我来说。”

“我这么辛苦赚钱是为了谁？”

“为了打麻将呗！我跟你说你这也是聚众赌博，咱谁也别看不上谁。”

“我这是娱乐！大家有输有赢，玩得开心。不像你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把赌球当工作！”

“你就说我赚没赚钱就是了。”

“你找个厂老老实实上班，我不会说你一个不好。”

洗手间流水的声音停下，周遭的杂音全部清空，只剩下许哥清晰的话语：“找个破厂？就那三瓜两枣的工资，磕碜谁呢？我有能力挣更多的钱为什么不去？还有你那个破宾馆我都不想说了，正儿八经赚过钱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那些出来卖的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她们给你带来客源，就谁他妈要出来开房？咱这又不是旅游小镇，也就几个小情侣高中生偷摸着去你那，手上也没几个钱。”

许哥的声音并不大却字字清晰，也许是深夜过于安静，也许是白树本就凝神在认真听。但他没听到舅舅的回应，只有许哥在喋喋不休说着。

“就因为你们经常不登记旅客的住宿信息，隔三差五被罚过多少款了你自己说说？我他妈不去挂杆，我俩勉强生活没问题，我们就这样了，没别的前途了，那我们家还有个前途无量的高中生呢？我把他接来这边住着，是为了跟我们一块儿饿肚子的吗？”

白树呼吸一紧。

空气安静了好几秒，依然没听到舅舅反驳，白树却觉得自己的耳膜快要震破了。

——他清晰地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许哥又开了口：“我们家三张嘴巴，白树还要交学费，以后要是考上大学了，去大城市了，不给他存些钱？”

……

再说什么，白树已经听不进去了。

身体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思绪一片空白，血液沸腾，像是有鼓槌在猛烈击打着心脏的位置，但他无法动弹。

他一直都清楚，许哥和舅舅是真的把自己当家人在对待，但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坚定的话语，仍然觉得无比震撼。

等到有意识的时候，已泪眼朦胧，他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很多时候他其实是站在舅舅的这一边的，希望许哥能够踏踏实实过日子不要再做那些危险的事了。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许哥背负了什么。

他总是那副大大咧咧的，狂妄自大却又无比幼稚的模样，他那么多兄弟，争先恐后叫他大哥，而自己也因为受着许哥的格外照顾而被他那群兄弟保护着。

这世界上一切事情都有缘由。

他愿意为兄弟背负，才被那么多人信任。许哥从来都不是看上去的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人前他可以冷漠地将可乐丢给他，一整天不和他说一句话，人后却心心念念他的生活费学费从哪里挣。

而自己却可耻地被小情小爱困扰，给他增加没有必要的负担，为了看他的反应，将他逼到不与自己正面交流。

真是太自私了。

这样一个自私的人，从出生开始就是别人的累赘。先是母亲的累赘，怪不得母亲为了摆脱自己独自出走。后来又是外婆的累赘，啃噬着她那点退休金，像个贪婪的寄生虫。

后来外婆没了，自己又成了许哥的累赘。

先是进了局子差点没给弄出来，又是冒着风险搞钱，现在好端端一个家被自己搞得纷争不断，不得安宁。

一切的一切，自己是那个罪魁祸首。

许哥愿意为兄弟两肋插刀，愿意背负更多，是天性使然，而自己却恬不知耻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无止尽地吸着他的血，将他置于最危险的地带，自己却享受着那点破碎不堪的体面。

呵，好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学生。

他的心猛然揪紧。

第二天，他踟蹰了一天，终于在临睡前慎重地告诉舅舅，自己决定搬回家住。

“怎么了？”正在阳台掏耳朵的舅舅停下动作，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突然要走，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

“不是，”白树咬了咬唇，“我准备暑假打打工。”

“打呗，你去年暑假不是也在打工？没人拦着你。”

“是的……但是今年情况不一样了。”

舅舅目不转睛看着他，想听听哪里不一样。

白树眼神飘忽，支支吾吾：“今年小卖部关店时间更晚了，那家店离我家近些，我下了班方便回去，回这边要走好久……”

“你跟老板说你早点上班早点下班，哪有老板让你一个小孩这么晚一个人回家的？”舅舅说着就拉住他的手，迫不及待道，“你不好意思说我去帮你说。”

“不用的，”白树摇头，“舅舅，这样不太好。”

这时，大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接着门被打开。

许哥回来了，手上多戴了块表，和他身上的莽撞气质有些不搭，怪滑稽的。

他看着客厅对峙的两人，目光疑惑。

“你今天回来这么早？”舅舅伸手招呼他过来，语气紧迫，“你回来正好，小白说要回家住，我劝不动。”

许哥附身换鞋的身影一僵。

“怎么要回家？”

“方便打工。”白树看着他，脸不红心不跳，表情有些倔强。

“就因为这个？”

许哥睨了他一眼，白树匆匆跳开了视线。

“嗯。”

“你挣那三瓜两枣的，去不去都无所谓。”说着，许哥利落地把手上的表取下，扔给了他，“你下学期的饭卡钱有了。”

谁知白树接到手表之后，看都没看：“我需要挣钱。”

许哥眼神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然后往自己卧室走去，关门之前丢下两个字。

“随你。”

白树第二天离开的时候，没见到许哥，他不知道这么一走，两人居然一个暑假都没有再有过交集。

舅舅偶尔会给他打电话问问他的近况，得知他有在好好生活之后才放心。

他打心里感激许哥和舅舅对他经济上的帮助以及生活上的关怀，但他却无法再坦然面对许哥。

他告诉自己以后肯定会加倍报答他们，只是现在暂时被困在了这里。以此激励自己努力赚钱，认真学习。

有一天，他听说有人举报赌球，台球厅关门了。

他心底有些庆幸，但又止不住担心，想给许哥发短信，编辑好之后删删减减，最后还是算了。自从自己搬出来后，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联系过，像是赌气，又像是绝交。

打工，学习，暑假一晃而过。

高二开学，一切如常，白树仍然住在自己家，许哥没来问他，他也没去找过许哥，人与人之间熟悉起来很难，但疏远却十分简单。

从某种感情上来说，或许应该忘了他吧？自己不该继续奇怪下去了。

或许忘了他之后，才能恢复以前那么亲近的关系。

就像自己觉得男人对女人的某些情感恶心一样，或许在许哥眼里，自己喜欢同性才是真正恶心的人。

高二的学业紧张，他没有更多的功夫去纠结这些，有一天老师宣布开始要上晚自习了，九点半才放学，这就意味着以后每一天他都要在夜色中独自回家，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以前中考之前也上晚自习，但好歹家里有外婆在等待，现在他独居，一切都空落落的。

执意要搬回家自己住，这不是自己所求吗？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白树忍不住去想，自己不再是任何人的累赘了，应该轻松才是。

可是为什么自己快要窒息了。

刁勇一声不吭回了陈镇。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搞了辆二手车，说是在城里开网约车赚钱，这几年存了些钱，回来请兄弟们吃饭。

他风风火火的开车去接许哥，约了一堆兄弟去以前常去的那家烤肉店。

烤肉店还贴着他以前和兰兰过纪念日的照片，有人问他为什么没带兰兰回来，他打哈哈过去了。

因为要开车，他没喝酒，吃完饭后载着许哥在陈镇大街小巷乱转兜风，入秋后的天气渐冷，他们却发了疯似的开着窗，把车载音响开到最大声。

许哥坐在副驾驶，跟着音响轻轻哼唱着：“开，往城市边缘开，把车窗都摇下来，用速度换一点痛快。”

他喝了酒乱唱就算了，刁勇也挺起劲：“孤单，被热闹的夜赶出来，却无从告白是你留给我的悲哀，喔爱，让我变得看不开，喔爱，让我自找伤害。你把我灌醉，你让我流泪，扛下了所有罪，我拼命挽回。你把我灌醉，你让我心碎，爱得收不回……”

许哥瞧了他一眼，“你失恋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浪荡轻浮，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