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直接驶入和平坊,在新建的正院门口停下。
“你不是回蒲州了吗,怎么突然过来了?”陈玄礼看到辛似锦吓了一跳。
“混账!”辛似锦抬手,陈玄礼的脸上瞬间出现三道血痕。
她这一巴掌打得极重,陈玄礼偏过头,脑子嗡了许久,才清醒过来。
“你打我?”陈玄礼转过头,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辛似锦。
“我不该打你吗?”辛似锦又抬起手。
陈玄礼自知理亏。他盯着辛似锦,心中憋着一股气,胸口急速起伏。
“锦姐姐,锦姐姐,”宗薇赶紧从屋内出来,来不及吃惊于辛似锦脸上什么时候多了条伤疤,只抓住辛似锦的手臂,哀求道:“是我求他帮我的,是我想要逃婚,求姐姐不要怪罪于他。”
辛似锦撇了宗薇一眼,立刻吩咐:“立刻把她送回宗府,还赶得上吉时。”
“不,不行。”陈玄礼将宗薇拉到身后,道:“你不能把她送回去。”
啪!又是一巴掌。
陈玄礼被打得偏过头去,但身子一直拦在宗薇面前,寸步不让。
“为什么?”辛似锦冷着脸,眯着眼看着陈玄礼。
陈玄礼顾不上自己脸上的指痕,又急又气道:“那窦士玄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几乎夜夜宿在平康坊,家里丫头侍妾十几个,若不是窦老将军管得严,怕是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小薇若是真嫁过去,就是跳进了火坑。”
“与你何干?”辛似锦冷声道。
“什么叫与我何干?”陈玄礼上前抓住辛似锦的胳膊,盯着她道:“她可是宗薇啊,她的事怎么会与我无关?”
辛似锦抓着陈玄礼的胳膊,朝柳二娘派给她的几个伙计喝道:“还愣着做什么?”
伙计们应声上前,陈玄礼赶紧甩开辛似锦,重新将宗薇护到身后。辛似锦被他甩得踉跄几步,由杜周氏扶着,勉强站稳。
“陈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杜周氏心疼道:“若是摔伤了夫人可怎么好?”
陈玄礼也知道自己方才的力道大了,可眼下他却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一边挥退伙计,一边朝辛似锦道:“之前那件事是宗尚书做的,那些流言也都是她姐姐命人传的。那一切都与她无关,你何必要迁怒于她?你为何变得如此冷漠?”
“你很了解我吗?”辛似锦冷冷地看着他。
陈玄礼一愣。
辛似锦看向众人道:“怕什么?你们这么多人还拗不过他一个吗?不用顾忌,打死打残都算我的。”
打死打残?这是要下狠手啊。众人皆是一愣。
柳二娘赶紧劝道:“夫人,这可是您最疼爱的陈公子啊。”
辛似锦指着陈玄礼,转头看向柳二娘,怒道:“疼他有用吗?宗楚客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他的那些赶尽杀绝的狠辣手段,你没见识过吗?眼下,他已经知道了是玄礼带走了七姑娘,等他忙过这阵,腾出手来,你想过四喜茶楼和和平坊的下场吗?他为了个女人,弃你我和这么多人的前程性命于不顾,你还要替他求情?”
柳二娘看了一眼陈玄礼和宗薇,退到一旁不再多言。
“给我打。”辛似锦下令。
眼见那些伙计们拳头就要落到陈玄礼身上,宗薇慌忙上前,抓住辛似锦的衣服,跪下哭求道:“锦姐姐,姐姐,求你帮一帮我。父亲知道我不愿意嫁,自定亲之后,就一直把我关在府里。我这次能逃出来,还是多亏了大哥帮忙。姐姐,我知道父亲和我们宗家对不起姐姐。只求姐姐看在大哥,看在死去九郎的面子上,帮我这一回吧。”
“姐姐,”陈玄礼也上前跪下,道:“姐姐,我求求你了!她可是宗薇啊,是宗薇啊。九郎已经死了,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她嫁入火坑啊。”
陈玄礼拽了拽辛似锦的裙角,道:“你放心,此事一过,我立刻去宗府请罪。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绝不拖累任何人。”
辛似锦偏过头,从他手中提出裙角。那么骄傲的陈玄礼,竟为了宗薇跪下求她。
“你一人承担?你承担得起吗?还是你打算提头去见?”辛似锦咬牙道。
陈玄礼愣住。
“就为了这么个从未将你放在眼中的女人?”
陈玄礼转过头看向宗薇。宗薇不自在地别过脸。
“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可这是她第一次求我帮忙,我,我不想让她失望。”陈玄礼垂头丧气道。
见他二人双双跪在自己面前,颇有点拜堂的意思。辛似锦别扭地转过身,道:“就算她躲过了这一次,以后也还是要嫁人的。”
见她口气终于软了下来,陈玄礼心头一喜,膝行上前,继续抓住辛似锦的裙角,道:“一次,就这一次。姐姐,我就帮她这一次。”
辛似锦叹了口气,转过身,低头问道:“不惜一切代价?”
陈玄礼用力点头,坚定道:“是的,不惜一切代价。”
“那你发誓。”辛似锦道。
发誓?发什么誓?陈玄礼不解地看着她。
“你发誓:从今以后,你同宗薇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什么?”陈玄礼惊讶地看着辛似锦。
“若违此誓,辛似锦和宗薇都不得好死。”辛似锦继续道。
“姐姐……”陈玄礼松开手,瘫倒在地。
宗薇也吃惊地看着辛似锦。
辛似锦抬起手,伙计们上前,围住宗薇。
陈玄礼神色一慌,道:“好,我发,我发。”他重新跪好,伸出右手三指,道:“我陈玄礼在此立誓:从今以后与宗薇一刀两断,形同陌路,再无瓜葛。若违此誓,辛似锦和宗薇都将不得好死。”
辛似锦抬头望天,深吸一口气,道:“都起来吧。”
陈玄礼松了口气,起身扶起旁边的宗薇。
宗薇也大松了口气。只是,辛似锦接下来的一句问话,却让她错愕到难堪。
“利用一个眼里心里全是你的人,你就不内疚吗?”辛似锦轻轻道。
“那窦士玄流连平康坊,是因为他自幼便酷爱音律歌舞,而窦府世代铁血,窦老将军不喜子孙在这些末道上浪费光阴。窦士玄无奈之下,才不惜自毁名声。他在平康坊只是同姑娘们研习探讨音律,并无逾矩之举。他家中那些姬妾,也都是些精通音律歌舞的艺伎。宗尚书虽然功利,但他替儿女们选的婚事,却都是细细考量过的。无论是韦汜还是武崇挥,除了身份之外,他们的才学性情在一众高门子弟中,都是十分出挑的。你是宗尚书最爱的女儿,即便有联姻之嫌,他也不会真的将你推入火坑。依我看,他在决定结这门亲事之前,一定细细打听过窦士玄的学识人品,也肯定早就将实情告知于你。我说的对吗?”
什么?陈玄礼猛地转过头看向宗薇。关于窦士玄的一切,都是宗薇告诉他的。是她告诉自己,窦士玄家中妾室成群,且时常流连平康坊,让他误以为,窦士玄是个不值得托付的火坑。如今,她神情慌乱,眼神躲闪,显然是被辛似锦说中了。
陈玄礼心头一凉。
“我不管你为何不愿嫁他,但我敢肯定,你心里没有玄礼。你不喜欢他,却利用了他对你的喜欢,你不内疚吗?”辛似锦追问。
宗薇迟疑了一下,陈玄礼以为会等来她的解释。没想到,她却霍然抬头,看向辛似锦道:“那你呢?你就没有利用过谁,伤害过谁吗?”
陈玄礼身子一抖,脸色瞬间灰败。
宗薇咬了咬嘴唇。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她明白这句反问伤害了陈玄礼,心中也有几分歉意。只是,她素来在陈玄礼面前高傲惯了,不知该如何道歉。她跺了跺脚,转身回房。
承认了?辛似锦眯起眼,承认了就好。她知道宗薇本性不坏,但她绝对不能容许陈玄礼继续泥足深陷。宗薇是个就算明知自己错了,也不会轻易低头示弱,认错道歉的高傲性子。是以,她故意引诱宗薇,当着陈玄礼的面,说出让他误会的话。
她承认自己这么做有些卑劣,但为了陈玄礼,也只能小人一次了。
次日早上,辛似锦正在屋内上妆,打算用完早饭后,送宗薇回府。
正犹豫着要不要戴面纱,梁青和霍守元忽然带人闯了进来。
“你再说一遍!”辛似锦惊得站起身,袖口扫到胭脂盒,脂粉洒了一地。
“那些人将锦园里外搜了个遍,什么都没搜到后,竟一怒之下,放火烧了园子。看门的老王上前阻止,也被他们推进火海,活活烧死了。陈刺史府也被搜了一遍,刺史此刻正在来长安的路上。按脚程算,应该下午就能到。”来人又重复一遍。
辛似锦只觉眼前一黑,头痛欲裂。她缓了好一会,才慢慢睁开眼睛道:“派人去各大城门,拦下陈刺史,请来和平坊。”
梁青走后,柳二娘将辛似锦扶到塌边坐下。“夫人先不要急。等接到陈刺史,处理完这边的事情之后,你再回宁州,亲自查看。”
“他们竟然连老王一个孤苦无依的看门老头都不放过。”辛似锦捂住心口,咬牙切齿道。
辛似锦将自己关在房内半日,直到午饭时分方才出现。
她的脸色很差,陈玄礼以为是在为他的事担心。他小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送她回去?”
辛似锦抬眸看了他一眼。昨天那两巴掌打得着实狠。一夜过后,陈玄礼的脸上非但没有消肿,那几道指甲刮出来的印子反而更明显了。
“这件事你就不要过问了。”辛似锦冷冷道。
“这是我闯的祸,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能连累你替我挡灾?”陈玄礼放下筷子起身道。
“现在想起来要一人做事一人当了?你把人藏到我和平坊的时候,考虑过会连累我,连累这里的人吗?”辛似锦问。
陈玄礼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宗薇放下筷子小声道:“父亲的行事作风我多少知道些。夫人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实话实说,请求父亲对你们网开一面的。还有大哥,大哥也不会冷眼旁观,置身事外的。”
请求?网开一面?辛似锦心中发笑。事到如今,罪魁祸首竟然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只不过,她眼下没有心力也没有耐心再去理会宗薇。
“等会你坐我的马车先回梨园。”
“不行,我一定要去。”陈玄礼坚持。
但他话还没说完,梁青便直接走到他身后,一记手刀将人劈晕。“我亲自押他回去。”
“之后就烦请先生留在梨园看着他吧。有先生在,我也好放心。”辛似锦道。
“这……”梁青面露忧色。事情闹得这样大,辛似锦今日这趟,恐怕很难脱身。
“就这么定了。”
信使料得很准。饭后,辛似锦上完妆,换好衣服,又等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屋外就传来一阵马车声。
陈世纲下车之后,辛似锦赶紧上前行礼,道:“都是阿锦不好,没有照顾好玄礼,让他闯下大祸。”
宗家人刚上门的时候,陈世纲就气得直接晕了过去。之后又心急如焚,日夜兼程,不停赶路。此刻他的双眼早已熬红,面容更是憔悴。
“玄礼的性子我了解,这不是你的错。说起来,还是他连累你了。”陈世纲双脚落地,稳了稳身子,才上前扶起辛似锦。
宗薇没想到自己逃婚,竟然惊动了陈玄礼的父亲,赶紧上前行礼问安。
“宗姑娘不必多礼。”陈世纲侧过身,没有受她这一礼。一想到自己的儿子,竟会为了这个女人,连家族性命前程都不顾了,陈世纲连看都不想再看宗薇一眼。
宗薇直起身,低着头站到一旁。
“使君还没顾上吃饭吧。我给使君准备了茶水点心,事不宜迟,咱们路上边吃边说吧。”辛似锦提议,陈世纲点头。
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礼节,辛似锦直接上了陈世纲的马车,宗薇则坐在辛似锦准备的马车里,跟在后面。
“我已经将玄礼送回我在长安的住处,让卓杨照看着。”辛似锦简单将情况说了一遍:“太子一事过后,朝堂局势大变。宗尚书在此时着急将女儿嫁到窦家,就是想借这门亲事拉拢窦老将军。玄礼此番坏了他的筹谋,这个祸实在是闯得有点大。”
“锦园的事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吧。”陈世纲叹了口气,道:“宗府竟然枉顾人命,实在跋扈。”
“照目前的形势看,咱们也只能先消了宗尚书的气,将云飞保下。其他的事,日后再说吧。”辛似锦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锦园和老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