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上到皇亲贵族,下到贩夫走卒,全部信奉佛教。是以每年的四月初八,也就是佛祖诞辰这日,无论朝堂还是民间,都会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
陈玄礼一夜未眠,早起还是去了清和居。辛似锦说得对,无论如何,该有的气度还是不能丢。
宗明成客气地将他请了进来,武崇操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宗薇则沉默不语。昨晚的事情历历在目,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我想着今日是浴佛节,城中有庙会。顾姑娘明日就要启程回洛阳,今日不妨好好逛逛。”还是陈玄礼第一个开口。他让人添了一副碗筷,坐下一起吃早饭。
见他神色如常,武崇操也松了口气。“这样最好。昨晚我跟明成哥也商量好了,待小薇离开之后,我们也打算离开宁州,继续启程。算起来,今日是的大家能聚在一起的最后一日。”
“那咱们今日就暂时忘记烦恼,抛开身份,好好乐上一乐。”陈玄礼道。
四人收拾完毕,陈玄礼带他们来到侧门。武崇操刚准备问为何不走正门,就被侧门门口乌压压的人群给惊住了。
“怎么这么多人?”武崇操感叹。
陈玄礼看着人群叹了口气,说:“嘿,还不是布施给闹的。咱们还是从后门出去吧,那边人或许会少些。”
武崇操不解道:“连个像样的棚子都没有,怎么布施?”
陈玄礼带着他们来到致远堂,指了指正在忙碌的霍管家道:“在那儿呢。”
武崇操上前两步,然后呆住。致远堂前的空地上,正摆着大大小小几十个木箱子还有箩筐,装的全是各色绫罗布帛。
“这是做什么?清点库房吗?”宗薇不解道。
“那位说了,布施讲究的除了善心就是诚心。而这天下,最能直接表示诚心的,就是钱了。所以每年今日,她不施粥不施药,只送布帛,是有一户算一户,来了就有。”陈玄礼领着众人一边往后门走,一边解释。
“我,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布施直接赏钱的。锦夫人真非常人也。”武崇操哑口无言。
“走吧走吧,今天城中有庙会,许多平日里见不到的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好些宁州特色的东西都会出现。”陈玄礼带着众人往街上走。
宗明成落后一步,迟疑了一下问:“怎么没看见锦夫人和卓郎君?”
陈玄礼停下脚步心中诧异,为何这顾五公子对锦夫人总是格外关注?
“是啊,昨晚到底怎么了?”武崇操也觉得有些奇怪。
“听说她喝多了,醉倒在祠堂门口。现在,估摸还在睡吧。”说到这里,陈玄礼也有些不解。辛似锦虽好酒,但一想很有分寸,从不贪杯。
“可曾听说是因为什么?”宗明成问。
陈玄礼摇摇头。
宁州城的庙会远不如京城的盛大繁华,不过宗薇却逛得特别起劲。见到稍微顺眼些的,也不问价格,直接买下。不大一会的功夫,几个小厮手里就已经拎满了。
城中央原本搭着会武擂台的地方,已经架好了高台,高台上摆着 数尊镀金佛像。高台边上围满了人,水泄不通的。陈玄礼一行人站在外边远远看了一眼,最后还是决定找个地方歇歇脚。又走了几步,正是天一楼。还未到吃饭的时间,店里有些冷清。陈玄礼要了壶好茶,又叫来几个伙计,让他们将宗薇买的物件先送回锦园。
“呦,都在呢。”四人正喝着茶,王南生捏着个银香囊从门口进来。
陈玄礼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王南生绕着几人走了一圈道:“使君家的公子,架子就是大。见到咱这平民百姓,眼都不带抬的。”
“倒也不是架子大,只是我这眼里,见不得那些苍蝇老鼠蟑螂什么的。”陈玄礼叹了口气道。
“你!”王南生收起香囊,指着陈玄礼,怒道:“好你个陈玄礼,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你暗地里差人跟我父亲告状,我怎么会被关到现在?”
“呦,被关啦?”陈玄礼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笑道:“看来还是王老爷子明事理啊。知道他家这个‘犬子’不成器,不敢随意放出门,怕一个不小心就咬了人。”
宗薇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王南生转头看向宗薇,仔细打量了两眼,道:“呦,这不是那晚在春风如意楼里,大放厥词的小娘子么。这仔细一看,还真是个美人胚子。”
“放肆!”采芹喝道。
王南生像是被吓到一般,后退一步,惊慌地看着采芹道:“呦呦呦,一个婢女都这么大脾气,这是哪家青楼里教出来的呀,不妨告诉我一声,改日我也去见识见识。”
“你!”采芹急红了脸,她跟在宗薇身边这么多年,还没受过这种气呢。
“王南生,你要再不滚,小心竖着进来,横着出去。”陈玄礼沉着脸下逐客令。本来他今天心情就不好,这王南生正好撞到他气头上。
“这里可是天一楼,不是刺史府衙门,就算你是刺史家的公子,也不能只手遮天,不让百姓开门做生意吧?”王南生从旁边拖了张凳子坐下,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一个靠妹妹给别人做妾,才得以苟延残喘的没落家族的无知小儿,也敢这么嚣张。还真是世风日下啊。”宗薇喝了口茶,叹道。
“你!”王南生瞬间涨红了脸。这几年他在宁州城里混得风生水起,除了陈玄礼,几乎没人敢招惹他。如今竟然被一个姑娘当众落了脸面,如何能不怒。
“怎么?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武崇操也回了一句。自从得知为这王家撑腰的李将军竟是自家父亲后,他心里的这口气就没顺过。
“我若是你,就好好夹紧尾巴做人,祈祷自家妹妹能多得宠几年。否则,大树倒了,上头的猢狲也就活不成了。”陈玄礼道。
“哼,陈玄礼,你给我等着!”王南生掀翻桌子,走了出去。
“我记着呢。”陈玄礼朝王南生的背影叫道。
几人并未将王南生的话当回事,又坐了一会,出门继续逛庙会。
“喜欢便买一支。”陈玄礼见宗薇盯着路边的面人摊多看了两眼,小声道。
“哄小孩子的玩意儿,买它干嘛?”宗薇语气中带着几分落寞。
陈玄礼则掏钱给她买了一个男娃一个女娃,小心递给她道:“谁说只能小孩子买了?你这趟回去之后,估计就很难再出远门了。所以,你该把以前想做而不能做的事,统统都做一遍,这样日后才不会后悔。”
宗薇抬头看着他。
陈玄礼将面人塞到她手里,偏过头道:“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不学无术,举止轻浮的无知之徒。左右你明日便要离开了,咱们估计此生都难再见,就不要说我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宗薇叫住他:“我……我昨晚不是故意的。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明白,总之,你也没那么不堪,别妄自菲薄。”宗薇想要解释,但陈玄礼估计不会理解。
几人一路走一路逛,间或买些吃食垫垫肚子,直到日头偏西,才折返回锦园。因主街人太多,陈玄礼带着众人走了旁边的巷子。
谁知刚入巷,斜地里就冲出几个蒙着面的汉子,招呼都不打,直接轮着棍子上来。
陈玄礼只来得及拉开离那群汉子最近的宗薇,上去硬生生挡了那一棍,直接被打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武崇操见此,撸了袖子,就冲上前去。只是,他和陈玄礼虽习得几日武,但对方来了七八个人,还都带着棍子,己方还有宗薇,采芹并疏影三个姑娘,还没打就落了下风。
宗明成不会武,不过身手还算灵活,好几次都躲开了对方的攻击。他退到宗薇身前,吩咐疏影赶紧带着宗薇返回大街,只要上了街,就安全了。
疏影知道自己呆在这里只会添乱,拉着采芹和宗薇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
浴佛节本就以行善积德,布施求福为目的,主街上的众人听到求救声全都围了上去。那群蒙面暴徒好像一早就预料到一般,看见有人过来,直接分头跑了。
不过陈玄礼几人还是伤得不轻。宗明成有流云护着,看着还不算狼狈。流云却挨了几棍子,连站都站不稳了。陈玄礼和武崇操还有松子三人身上都沾着尘土,一看就知道挨了不少下。
疏影将众人带回锦园安顿好以后,朱大夫和卓杨也赶了过来。
锦园众人看到他们的狼狈相后,大吃一惊。没想到在这宁州城里,还有人敢找陈玄礼的麻烦。
“上午天一楼还有伙计来送东西,怎么这才一会功夫,就弄成这样了?可看清楚下手的人是谁?”卓杨问。
“定是那王南生干的。”陈玄礼拍着桌子,咬牙切齿道:“他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买人行凶。他定是算准了,只要没留下证据,就算我知道是他做的,也奈何不了他。”
“眼下,你确实没有证据证明确实是他做的。”卓杨道:“即便你有证据,以陈使君的一贯作风,还有你二人的旧日恩怨,他也不会因此惩治王南生的。”
陈玄礼握紧拳头,卓杨说的并无道理,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他一清二楚。可这口气,他实在是咽不下去。
“你也不必太恼恨,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卓杨劝道。
同样恼火的还有武崇操。他此刻的心情,就好似被自己养的狗咬了一般。他在心里暗暗发狠,等流云好些后,一定要去趟金城,会一会这李将军。
宗明成自回来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陈玄礼好歹是刺史公子,王南生一介草民,敢如此对他,除了年少冲动之外,更多的怕是有恃无恐。陈玄礼和锦夫人关系亲密,王南生当街打人,看来锦夫人和这王家,真是势同水火啊。他忽然回过神,出了这样大的事,怎么没见锦夫人露面?
那群人似乎是忌惮陈玄礼的身份,怕他日后找麻烦,下手的时候留了几分情。除了流云有一根肋骨骨折之外,其他人都只是皮外伤,没有大碍。
朱大夫替流云包扎好之后,留下药方,便告辞离开。
陈玄礼喝了口茶,压下心头的怒气,看着卓杨,奇道:“今日城里都是人,这朱大夫怎么来得这样快?还是同你一道过来的?”
“梁嬷嬷病了。朱大夫刚替她老人家诊治完。”卓杨回道。
陈玄礼眉头一皱:“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
众人都安顿好后,宗明成寻到致远堂。
辛似锦正靠在东书房南边的罗汉床上。傍晚的阳光正绕过支起的窗棂,温柔地洒在她身上。她穿着一身家常的素服,膝上盖着条褐色的羊毛毯,毯子上散着两三本书册。
她究竟有多少烦心事,就连假寐的时候,也紧锁着眉头?
一阵微风吹过,辛似锦鬓边的金步摇随风而动,闪着耀眼的光亮。除了步摇,好像没见她戴过别的首饰。
大概是靠着塌沿睡得有些难受,辛似锦动了动身子,一本书册滑落。
辛似锦被惊醒,睁开眼恰好看到院中准备离开的宗明成。
“公子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宗明成走进东书房,朝辛似锦一礼。辛似锦不施脂粉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一丝血色,配上她一贯苍白的面色,更显病态。她是有疾在身吗?宗明成暗想。
“听说你们在大街上被人打了?可有大碍?”辛似锦坐起身问。
“朱大夫已经来过了,都是些皮外伤,不妨事的。”宗明成回道。
“照顾不周,让公子受惊了。”辛似锦将毛毯拉了拉,让出塌角。
“夫人可是身体不适?”宗明成并没有坐下。
辛似锦微微一笑,说:“明明是你们挨了打受了惊吓,怎么反倒关心起我来了呢。我身体无碍,不过是忙里偷闲,打个盹罢了。”
宗明成垂下眼眸,她的双手和她的脸一样苍白,就连嘴唇都略微发紫。这样的面色,怎么能说是无碍?
“公子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辛似锦问。
“在下是特地代小薇来同夫人道谢的。感谢夫人这些天对我们兄妹的照拂。”宗明成道。
“你们今日刚受到惊吓,极有可能还是受了我的连累。若不是我清楚公子的品行,还以为公子是来兴师问罪的呢。”辛似锦笑道。
“夫人这是哪里话,明成绝无此意。”宗明成正色道。
“夫人,梁先生来了。”卓杨从外面进来,看到宗明成之后微微愣了一下,随后朝他躬身一礼。
宗明成也还他一礼。
辛似锦掀开羊毛毯,起身下塌。
卓杨关切地看着辛似锦:“夫人身子不适,还是不见了吧。”
辛似锦理好衣服,正了正步摇,道:“梁先生是大才,而且是第一次来锦园,怠慢不得。你留下来陪顾公子说说话吧。”
只是,她刚走了一步,就差点摔倒,幸好卓杨在旁边扶了她一把。
“锦夫人这是怎么了?”宗明成惊讶道。
辛似锦朝他摆摆手,然后由卓杨扶着,到正厅坐下。
梁青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同辛似锦告假回一趟金城,将杜二虎等人的家眷还有一些杂事处理好。他如今同辛似锦,分属主从,总要亲自来知会一声。
辛似锦自是没意见。她喊来霍管家,封了五十贯钱,算是见面礼,让梁青一同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