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隋 第七十九章 视帅才 先雪藏

宇文邕可不是等闲之辈，心里高兴，面上却不会显露出来，他清楚地知道，无论是拖延时间还是这几条国策的推行，都要经过那位最大的拦路虎。

开垦农田广种粮食，这事还好办一些，其他几策，涉及到太多人的利益，可不是他这个没实权的皇帝能够染指的。

他不等尉迟纲等人发作，便笑骂道：“谦之毕竟没入过朝堂，见识少了些，也悲观了些！大兄治下，将才济济，岂会怕了那些跳梁小丑？你我君臣只要全力做好农桑之事，广积粮草，其他方面丞相府自会安排妥当，哪用我等操心？吴公，朕没说错吧？”

置身在这四面环敌的山川基地里，尉迟纲收了睥睨天下的傲气，道：“回陛下，赵驸马还是有些见地的，专攻一处还好些，若是与四邻为敌，确实无力为之，谨慎一些也不错。老夫回去后，定会与大王好好举荐他，不要埋没了贤才。”

皱了皱眉，他又续道：“只是如今卫王大军正要与南陈短兵相接，怕是很难有交好的机会了。”

宇文直、全景宣现在进驻荆州，已经调动江陵驻地的西梁军广罗战船，秣马厉兵。

这个消息长安城里是公开的，赵开笑道：“多谢吴公看得起小子，此战不论胜败，都应请丞相大人派使臣南下建康，痛陈利害，与南人皇帝共约联军分齐。毕竟南人被伪齐占去了江淮之地，失去了大片的养兵之地，仇深似海。从战略上讲，南人定然要先收回江淮重地，自然不会与我大周打个不死不休。”

说着，指了指基地上显示的淮南淮北区域，众人一目了然。没了这处地方，南陈的国都建康，就成了长江边上的战场前线，齐军可以随时渡江偷袭。

尉迟纲点点头，叹道：“赵驸马言之有理，只是战事未决，眼下如何轻言联盟？待老夫回去后，跟丞相大人好好说说吧。”

听得出来，他也对伐陈之举不太看好，此情此景之下，心神激荡，不由得吐露了心声。

宇文邕看在眼里，心里又对赵开高看了几分。

站在皇帝的高度，他经常寻思军事用人之道，基本上，打一场十万人以上的大型战争，需要三种大才。

一种是将才，懂得行军布道，将士齐心，在战场上杀敌却阵，攻城略地。这样的人物，听命行事，解决的是下游问题。自太祖立足长安以来的几十年里，不知培养了多少，每个世家豪门都能挑出几个，最为常见。

比如老将尉迟纲、杨忠、韦孝宽等，年轻一辈的宇文神庆等人，都在此列。

第二种，就是后勤军需官，是在上战场前，就解决兵源、调度和输送粮草物资、组织资源的军师型人才。这样的人物，解决的是中游问题，需要很强的组织和调配能力，人数就少了许多。

比如宇文护，就最擅长这种后勤组织，是治理后勤的能手。包括后来的王轨、崔仲方、杨坚、髙熲、杨素等人，也有这个水准，但还没到他们出头的时候。

第三种，就是帅才，是比权量力、战与不战，何时战、何时不战以及如何战，这是在策划战争。这才是上游问题，是最高层的智慧。

宇文邕放眼望去，大周的老少勋贵中，他原本以为只有燕国公于谨符合。现在看来，眼前的赵开有种洞察先机的高度，就很值得培养，怎能不叫他心生欢喜？

不过越是如此，皇帝越不会让他现在就露头太多，笑道：“吴公，国策之事，回宫后朕再向大兄和诸公请教，这里不过是闲谈，无须认真。”

转向赵开道：“赵卿，你是司印大夫，盼早日回长安去，好好做好印书事宜，朕只对文道大兴和农桑之事感兴趣。这山川基地偶尔玩玩可以，不要忘了职司重任！”

一番轻描淡写和连消带打下来，宇文邕极为巧妙地消除了军方和丞相府的猜忌。

已然架薪烧水，剩下的只是沸腾时间。赵开豁出去地抛出了这个炸弹，目的已成，自然要往回收一些，诚惶诚恐地请罪道：“小臣忘乎所以，在诸公面前胡言乱语，请陛下降罪！”

尉迟纲这回倒没说什么，只是很大度地摆摆手，笑道：“老夫懒得计较。哪天要是误了大王要的佛经，你自己说去。”

杨坚适时站出来说道：“陛下，赵大夫想要大周威伏四海，心意是好的，就算见识短些，也是忠心可嘉，请陛下饶了他吧！”

宇文孝伯等人也出声求情。

宇文邕哼了一声，道：“念在诸公提你说话的份上，赵卿，命你三日之内返回长安，并把铁犁和水车送到冬官府去，不得有误！”

赵开腆着脸道：“小臣遵旨。请陛下别忘了赏赐给小臣的万两黄金哩！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了！”

众人一阵哄笑。

宇文邕指着赵开，笑骂道：“好好的一个麒麟才子，竟是这样的一个惫懒货，快滚快滚！”

这样的赵开确实少见，此时的大周文士，还保留了一些魏晋遗风，都以清高自诩。像韦氏中的逍遥公韦敻、苏家的苏威等人，就是这样的隐士，备受士人尊崇。

他们除了琴棋书画，哪里会在意钱财？只是他们的背后，都有着大家族做支撑，所谓的清高，往往功利更重。赵开这样的猥琐自贱，反而叫这些勋贵看着舒服。

一行人出了基地，尉迟纲心态改变了一些，也觉得该看的该听的都有数了，便很自觉地拍马出了庄，前去安排沿途护卫。

这是有意留出时间让皇帝和这些年轻人话别。

杨坚眨眨眼，笑道：“谦之真有本事，吴公何等高位，竟然短短半日功夫，便高看了你一眼，很是了得。”

他们两个虽然结义，但之前并未真正深交，直到今日这么一圈下来，杨坚才认识到，自己似乎捡了宝。这样的大才，可不仅仅是利益交换，需要拿些真心出来才行。

赵开偷瞧了皇帝一眼，谦虚地道：“这与小弟可没关系，尉迟也是世家大族，吴公定是如你我一般，忠于陛下的哩。”

经历了这一段时间的各种谋划，赵开最大的收获，便是可以在皇帝和王公大臣面前言笑无忌，这是他以未来可期的巨大价值换来的。

有利用价值，才有话语权。

宇文邕笑了笑，也不废话，直接道：“谦之，农具很好，基地也很好，但朕不会再给你加官进爵。你可明白朕的苦衷？”

欲扬先抑么？赵开琢磨了一下，笑道：“小臣又不是个官迷，只怕做些对大周有用的实事就行了。请陛下放心，小臣会把精力都放在刊印司上的。”

宇文邕点点头，道：“朕看了你的奏章，教学同举的方略，朕很赞同。不过究竟能否施行到位，要你印制的书籍真地只需十几文钱便能购得才行，否则有几人买得起书？何况寒门百姓有几人识的字哩？就算买得起书，又哪来这么些先生去教？”

这事赵开早有考虑，沉吟着道：“陛下，读书兴文非一代人就可完成。各州郡长官本就有文治考察，要求他们让乡学学子们在当地开扫盲班，给适龄儿童教千字文认字。书局这边开张后，小臣会尽快印制十万册千字文，三文一本就行。”

顿了顿，赵开续道：“陛下不是要宣扬儒道么，请陛下出个最为简易的礼仪，阐述兴儒治国之道，刊行天下，让百姓都知道和颂扬陛下的仁义恩德。一两年后，何愁不能上下同欲？”

这个提议，就比平日里皇宫发布的诏令更进一步了，是最简单也是最快捷的宣传方式。杨坚和宇文孝伯几人拍手叫好。

宇文邕扭头望了望强练，低声道：“谦之有这么个好师父，当真是福气！你就尽快施行，朕自会鼎力支持！”

他把赵开这种眼界卓见都归功于强练的指导，正合赵开的心意，作揖道：“多谢陛下！”

宇文邕拍拍赵开的肩膀，动情道：“谦之，你一心为我，朕要谢你才是！”

摆摆手，续道：“诸卿先行一步，朕要向强练先生同行。”

众人知道他有话向强练请教，都很识趣地快走几步，往前边去了。

宇文邕和强练走在最后，沉默了一阵，看着身边五十步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才叹道：“先生，你为何选择赵开？”

强练很坦然，道：“墨家就剩下老夫和莫氏四兄弟了，再不找个衣钵传人，墨家绝矣。老夫算得那夜太白星现世，与赵开有关，便去他府上去看了，结果发现他有着天马行空的念头，最适合做老夫的弟子。”

“赵开究竟是太白星，还是文曲星？”宇文邕步步紧逼。

“太白星另有其人，他应是文曲星，只是命格中断，命运已不可观测。”

“是好是坏？”

“陛下，有命格之人，才能显赫。赵开这样的，步步凶险，能安身立命就不错了，不会对陛下有任何威胁！”

宇文邕笑了笑：“先生倒不瞒我。”很显然，他早就问过其他相士了。

“陛下紫微帝星越发明亮，太白星也好，文曲星也罢，都是将佐星辰，老夫何须瞒你？”

“先生，朕的运势如何？”

“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唔，多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