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遥换上辜玉的长衬衣,见衣服挺长,衣摆垂到大腿根下,她就没有再穿裤子。从浴室出来,看到床尾不知什么时候摆了一袋棉签和碘伏膏药之类的,明白过来大概是辜玉拿来给她擦小腿上的伤口,就也没客气。
拿药品时,瞥见床头有本蓝壳的文件册,册子上用记号笔写着“谱子”两个字。
字还挺好看。
吴遥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了。
给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处理,吴遥就走出去了。下楼梯时皮肉牵扯着伤口,一步一疼,吴遥走得缓慢。
下到一楼廊下。小院里挂了一串灯泡,亮晃晃的,挺有氛围感。灯串摇摇晃晃,辜玉和阿江就坐在灯串下的木桌椅旁,露着天吃饭。
吴遥低头拉了拉领口,朝两人走去。
“好了?”
辜玉听见声音下意识回头,目光凝在吴遥光洁修长的大腿上。
其实大夏天的,尤其是海岛上,游客们基本上都穿得少,热裤比基尼都是很正常的打扮。
只是吴遥前两天一直穿长袖长裤,突然换身这么清凉的打扮让人有些意外。但辜玉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只给了她衣服,没给裤子。而且她的小腿受伤了,暂时也穿不了裤子。
辜玉轻咳一声,很快恢复自然,招呼她过去。阿江却被吴遥吓一跳,他本来就腼腆了,这下更加茫然无措,手里的筷子就悬在空中,眼睛也不知道往哪儿看。
吴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成了阿江的过敏源似的,每回见他都对自己这样害怕。也可能不是害怕,是害羞。
阿江去了木桌对面坐下,吴遥就在阿江原来的位置坐下。
辜玉扫了她一眼,“伤口处理了吗?”
两人的位置紧挨着,一个朝前,一个朝左,吴遥抬起头,就能看到辜玉向下扫去的视线。
她勾了勾唇,卸了妆的唇是淡粉色的,泛着股温热的沐浴露香。
她抬起腿,将受伤的右腿翘到了左腿,修长匀称的大长腿往辜玉面前一送,睁眼说瞎话:“浴室灯光差,没看清处理没处理好,要不你帮我看看?”
这话语和动作都将刚才在浴室门口若隐若现的氛围挑逗得更明晰了几分。辜玉抬了抬眸,看向她媚人的眼睛,忽的一笑,若有所指。
“二楼光线确实是不大好。刚刚是准备去给你上药来着,听见吴小姐好像在和朋友聊天,就先下来了。”
吴遥一笑:“哦,听到了吗?”
两人的音量都不高,不过六人坐的长桌,他们的声音却堪堪只能让对方听到。
“听到了。”辜玉的笑带点玩味,“吴小姐对我的评价不低。”
那应该就是听到了“身材挺合我胃口”这句了。
吴遥笑容更深,潋滟的眼尾勾挑起来。她很满意辜玉这个坏得直白的反应,仿佛终于卸下了正人君子的伪装,向她展露出了最粗鄙原始的一面。
吴遥翘起有伤的那只小腿,足尖“不经意”蹭了蹭辜玉的裤脚,“那晚上回去,辜老板帮我重新上一遍药?”
辜玉目光幽深了几分,没有应声,陡然捏住了她的脚踝放了回去,然后从旁随手捞了条毛巾盖在了她的腿上。
“赶紧吃,粉都要凉了。”
闷骚。
他们俩吃的是炒粉,还有一碗番茄汤,里头还加着馄饨似的东西,估计是他们这儿的食物,吴遥没大见过。
吴遥从桌上随手拆了副一次性筷子,拿起一根当簪子将自己的长发盘起来。她微微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就散下来,带过一阵院子里的兰花香。
辜玉看了又看。
“这都是你做的?”这句是问阿江。
“嗯……是我做的。”阿江脑袋很低。
吴遥吃了两口,夸他:“做得不错,练多久了。”
“他很有做菜天赋,才学做菜半年左右就有这水平了。”
吴遥转过头,合理正当地打量了眼辜玉。他也换掉了湿衣服,穿了件宽松的白色短袖,金黄色的头发绑起来了,脖子上还挂串银链,和之前的打扮差距蛮大的。
之前的辜玉穿新中式褂子,笑得像个三十好几岁的老渣男。现在呢,不得不说人靠衣裳,穿这衣服活脱脱年轻了五六岁。现在像二十出头混迹夜场的小渣男。
总结起来就是都不像好人。
辜玉也看了她一眼,“阿英回去之后还挺精神的,一直跟黄健,就是她孙子,小卖部里那个,说多亏了有你,夸你有胆识、热心肠,黄健也托我跟你说谢谢,说改天请你吃饭。”
两人现在的对话声音大声了许多,有种刚“偷情”完欲盖弥彰的氛围。
“哦,不是热心肠,顺便的。”吴遥低着眼睛,夹了口炒粉,这里的粉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细细碎碎的,炒过之后一夹就断,吴遥拿一只手托在底下,吃得很干净从容,这粉很鲜,没加一点辣,全靠些贝壳之类的提鲜。
这还叫顺便。坐着他的车兜遍了半个岛叫顺便,“夜闯”葫芦岛殡仪馆叫顺便,半夜在人家坟头挖坟也叫顺便?
辜玉心想她倒是挺谦虚,可看她表情,满脸的漠然和事不关己,像是褒奖这种话对她而言是耳旁风。
吃了两口,老施也来了,手里还拎了俩袋子。
一个塑料袋,一个纸袋。
“哟呵,吃夜宵呢,怎么不带我一个?”他笑容满面进来,摊开那个塑料的袋子,里头装了两袋卤味,分别是牛肉和牛肚。
辜玉笑:“住你隔壁可真有福气,天天都有卖不完的好货送。”
老施摆摆手:“非也非也,往日那确实是卖不完的卤味,今天不一样,今天可是没卖我就挑出来的,上等品质。”
说罢,从带来的另一个纸袋里掏出了一瓶白酒。灯光晃清晰些了,好家伙,带了瓶茅台过来。
辜玉一瞧,乐呵了,双臂搭着桌子问他:“老施,你这是酒瘾大犯了啊。把你们家镇店的宝贝都拿来了,不怕秋姐回头找你算账?”
老施再次“非也”。
“我这回可不是偷带出来的,我这次是带着我们家那位的指示,进行庆功加表彰工作来了知道吧?”
表彰工作。
辜玉一下就明白过来。
小岛就这么大,他们花了一下午时间满镇找人,晚上又坐着警车在岛上呼啸着回来。那警车多久才叫一次啊,前后一折腾,可不得满岛都知道了这事儿。
风吹着,院里的灯串晃啊晃。
辜玉看向老施手里的酒,犹豫片刻,没待他说,阿江先抢过话:“玉哥喝不了酒。”
老施低着头给白酒开瓶,“知道知道。本来也不是来给你喝的。”
那就是找吴遥来了。
辜玉看向安静坐在另一边凳子上吃东西的吴遥。她好像对加入某一场不必要的对话毫无兴趣,尽管老施拿着卤味和好酒是为她而来,但只要没有点到她的名字,她就并不打算开口。
辜玉转向吴遥,“等会我要去店里照看会,喝不了,你想喝点吗?”
他以为吴遥这性子八成是要拒绝,但没想到她只是想了会,就点头了,“行啊,喝点。”
喝点给晚上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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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江被老施拉着“当大人”,灌了一杯后,就蒙头睡下了。
老施乐得直笑,说他小雏鸟。
辜玉没好脸色,“给我们厨子灌倒了,回头你洗碗做饭。”
老施属于酒量好的,北方人,喝多了就开始豪情壮志,阔谈人生,说自己走南闯北这么些年的感悟,末了感叹还是小岛生活安逸。
他没怎么醉,还记得自己一开始想问吴遥什么。
“你一个姑娘家家,一个人跑来岛上啦?也不像来旅游的,那你是干什么来了?”
辜玉从里屋拿了阿江的外套出来,正给阿江披上,又听到了那句回答:“我来找一座岛。”
老施:“什么岛。”
“鲜花岛。”
“鲜花岛,那是什么岛?岛名儿就叫这吗?”老施诧异:“还有这岛。”
瞥眼看吴遥。她没什么醉样,酒量应该还不错,双眼挂着点灯影往远处望,黑亮亮的,神色淡然,有点像喝醉酒发愣的样子,可这神态和她平时不愿理人时似乎也差不多。
她喝酒倒是豪爽,自己就拿起桌上的小白酒杯,一饮而尽,“不是岛名,就是找一座岛,岛上开满花的那种,所以叫鲜花岛。”
“还有这岛?”老施看向辜玉,意为向他确认吴遥不是在酒后胡言乱语。
吴遥冷哼一声,也看向他,“你说呢。”
辜玉正侧对着两人玩手机,一脚踩在旁边的葡萄藤上,看起来很是桀骜散漫。但冷不防被吴遥点到这个问题,不禁还是后脑勺一紧,干笑。
“那肯定是有的吧?哪个岛上没有花?不过是多和少的区别。咱们葫芦岛上不是也有花?不自己来一趟怎么知道到底有没有。”
好一串毫无意义的话。
好一个癞皮狗。
吴遥翻了个白眼,听他说话就来气。算了,晚上还是让他别出声了。大家不如演个默片,嘴巴里除了按捺不住时发出的单声调词儿,其余的也都别发了,省的听了败兴致!
吴遥这么想着,嗓子眼发干,又喝了口酒,摇摇头扫去脑海里的污秽东西。
辜玉以为她喝得醉了,朝她看过去,恰好就看到她的眼眸从自己身上饱含深意,又不留痕迹地轻轻扫过,嘴角带了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的长相是恬淡的,细眉红唇,活脱脱的月下圣女,但一双眼睛却显得娇媚,勾挑的眼型媚而不妖,刻意撩人时,让辜玉头一回对“眼波流转”有了具象化的感受。
没等他搞清楚吴遥这笑容的来源,就听到老施问吴遥:“不是,那你为啥……为啥偏要找这鲜花岛啊?好看?不至于吧。我还头一回听见来找什么鲜花岛的。”
老施说话都大舌头了,显然是有些醉了,但吴遥的眼睛却还清凌凌的,她打量过一眼自己前面的分酒器,喝了人家快半瓶的茅台,是有些拿人手短的感觉。
“我找鲜花岛是因为……”吴遥盯着远方出神,半晌,笑了下,“想找一味药。”
“药?”老施懵了,难以想象在现代医学如此发达的情况下还能听到这么原始的回答,“什么药?”
看他求知欲那么强,好吧。
吴遥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说来也是可怜。
看着光鲜亮丽的,没想到她竟是个孤儿,从小没了爹妈,只能靠着捡垃圾为生的奶奶过活。
家里虽然穷,但也从来没缺过她什么,就这么紧巴巴地供着她长大,考上大学,她也是争气,一路考到毕业都靠的奖学金,没花上奶奶什么钱。
本想着毕业了,她也找着了一份薪资不低的工作,总算能好好让奶奶颐养天年了吧,谁知道天不遂人愿,奶奶还没跟她过上好日子就病倒了,老人家为了不耽误孙女儿过上好日子,硬是不肯治疗,非要出院回家。
这就耽误了些治疗的好时日,结果一拖可不就误事儿了。等到吴遥再送奶奶去医院,医生也回天乏术,只说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她最多只能再活半年。
吴遥可是她奶奶一个人拉扯大的,祖孙之情浓于水,医院救不了,她又把希望寄托于了民间术士。经过几番寻找,终于找着了一位自称专治疑难杂症的江湖神医。
医院明明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的绝症,神医却是胸有成竹,吴遥本来还将信将疑,但依着他的方子给奶奶服了几剂药后,本来蜡瘦枯槁的老人却奇迹般焕发了容光,显然神医的方子不是空口乱讲。
欣喜之余,神医却一盆凉水浇下,目前的方子只是吊她一口气,真要根治,“还得去东南方位,秘境海域,有一座开满鲜花的岛,即为仙岛,仙岛上,万花丛中,有株长了灵根的仙草,取仙草叶入药,方可治这绝症。”
月夜静谧,吴遥娓娓道来的一番话仿佛给这海岛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老施听她说完,身上的酒散了大半,瞠目结舌看着吴遥,讷讷着是真是假,但看她那副神情三分悲伤五分动容,眼底的泪花儿都闪起来了,自己再问这话未免太刻薄。毕竟是祖孙情,人家为了奶奶宁愿相信点神话传说又有什么问题。
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那……那这岛,你找到了吗?要不要我们帮忙?”
吴遥摇了摇头,垂眼,一滴仙女泪,掉得比嫦娥美。
老施扭头看辜玉,辜玉也正看着吴遥,没有想到她还有这层原因,他一时也五味杂陈,神色颇为复杂,不知是出于骗了吴遥的愧疚还是其他。
半晌,辜玉轻声问:“你奶奶,得的是什么病。” 不知道国外有没有更新的研究进展,或许他可以帮忙打听打听。
什么病啊?
泪在吴遥眼眶里打转,反射着灯光熠熠,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色彩。
她忽然起身,似是泪奔状往洗手间去,去前留下一句哽咽似的话,“先天……心脏病。”
洗手间关上,庭院里只剩了无限唏嘘的事外人。
老施酒醒了大半,此刻脸上也尽是动容和感叹,“真可怜啊这姑娘,到底是血浓于水啊,难怪去找阿英这事儿这么上心……哎,要是我得了这绝症,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家小宝也要哭着去。”
说着又反思自己,“哎这么说起来她肯定心情不好,我早上还那么给她脸色看,啧,我真该死啊。你也是,辜玉,也不拦着我点。诶,说你呢,辜玉,在想什么?”
辜玉在出神,细看之下表情却有些异常,瞳孔也微微晃动,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消息。
老施摇了摇他,才把他唤回来。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辜玉苦笑了下:“没什么,就是觉得挺可怜的。心脏……可不好治。”
老施:“哎,是啊,不喝了不喝了,养好身体比什么重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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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