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册出售那几日,楚辞也在城中,马车穿街越巷,她轻掀小帘,观人群情状。
视线所及,城民神色欣悦谈着话,神采飞扬。
自然不可能将食坊歇业,只管街头事,除了每日制造的散装肉脯都被林宁定走,她手里还有以特制小罐封装的存货,摆在食坊里售卖。
现在已经是近十家店主联系楚辞,想购入肉脯小罐。既然都是精包装了,价格自然也不一样,有的谈。
马车穿过数条长街,城民汇集成群之处,无一不是街口肉脯的送售点,不然便是书坊、画坊的分销摊子。
一路走下来,转过街口,倒见一群人沿桥簇拥成团,男女老少皆有,富者贫者具在。
这儿不是他们的送售点,楚辞很确信,观情况也不是话本售卖,那他们瞧的什么呢?
“莫急,”人群中心的清越少年音道:“还是老规矩,一日只算三卦。”
楚辞眯起了眼睛,这个声音……熟人啊。
众人皆面带恭谨,神色信服:“都听大师的!”
被簇拥在最中心的胡颜老神在在坐于摊前,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完成了今日的三卦任务。
他也不知怎么的,只是前一阵在看六爻八卦,顺便摆个摊挣点月银。
从他摆摊算卦,第一位客人是伤了腿的李老爹,莫名其妙的每天来的人就越来越多。
开始胡颜还不觉有异,人多就多,反正他每天只算三个,哪怕是胡编,话也不多,直到某日衙役将他带走。
胡颜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成想府衙大人是请他前去算卦……
一个接一个,来求卦的人就更多了。
富者卦金甚高,穷者铜板两个,他挣的银子甚至比父亲从前每个月寄过来的钱还多。
区区月银,还想让他对姓楚的臭女人低头道歉?
胡百兴!如今我今非昔比,你休想辖制我!
胡颜恨恨的想着,完成了今日任务后,他不顾诸人挽留,收摊欲走,一道身影施施然在摊前坐下。
胡颜抬头看一眼来人,顿时身体一僵,只觉脸部莫名火辣辣的。
他就是宁愿真的被衙役抓去,也不想被楚辞撞上!
在江州这几个月,牧场的名声已在城中流传,刚算完最后一卦的富家翁看向楚辞,好心劝诫:“楚场主,不可对仙师无礼!”
楚辞无辜极了:“我可没有无礼,只是方才听闻仙师卜卦甚灵,也想试一试。”
她将手肘搭在摊桌上,双手合十,以手支头,将“仙师”两个字咬的尤其重:“胡仙师,能否给我们算上一算?”
富家翁察觉到楚辞咄咄不让之意,道:“窥探天机岂是儿戏!仙师每日只有三卦,今天的已经用完了,莫要强求。如果楚场主真心想算,沐浴焚香,真心请佑,明日再来吧。”
楚辞似乎听进去了,点点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胡颜。
胡颜:“……”不知道为什么,富家翁这么一劝,他反而更羞耻了。
楚辞单刀直入:“能不能算?”
同坐马车而来的陆星乘与老二、项一窃窃私语,这模样……好像街头恶霸逼问卖身葬父的女娘,到底能不能嫁。
小染独自立于一侧,不发表看法。
胡颜输就输在太年轻,脸皮薄了些,忍辱负重憋出一句:“……能。”
他应付的看了眼楚辞的面相,直接断言:“你近日,必出远门,且有大灾!”
他真心的希望能来个事将这女娘引离此地。
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好!
离江州滁州越远越好!
楚辞:“我还没说问什么?你不会是在糊弄我吧?”
胡颜心想,开玩笑,当然是在糊弄你!
这个恶毒女人将他脱光了丢到书院长床上,害他出了这么大丑,还好意思来问卦?!
他哼哼一笑,反而正色道:“生死之劫,血光之灾,爱信不信。反正算完了,我走了。”
从背后一左一右搭下来两只手,项一和老二将他按了回去。
人单力薄的胡颜:“……”
陆长赢亦是从容往桌前一坐,眉眼冷淡,威严可怖:“继续说,我想听听。”
胡颜那莫名的直觉开始疯狂发出警告,他如果在胡诌恐吓楚辞,今日恐怕会死得很惨很惨!
求生欲让他开始圆话:“看眉眼,她有富贵之气。”
楚家牧场日进斗金,老胡都眼热,能不富贵吗。
“看鼻相,她有离乡异居之境。”
也不知道哪里长大,祖籍滁州,现在江州,四处周游,何止离乡。
“看唇貌……”他一边盯,一边想,察觉自己盯的时候,对面那个男人的恐怖目光也投射在自己身上,这才赶紧挪开眼:“上开下阖,桃花招摇。”
面前就好大一朵!
“观眉宇之间,有血光沉色,但这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
胡颜越说越顺:“需得远方之物,越远越好,越贵重越好,以遥贵之物压血煞之气,可有生机。”
陆长赢定定看他一眼,启唇道:“胡百兴之子,胡灵知。”
胡颜瞪大眼睛,他怎么知道自己晓字?
陆长赢道:“若你算的不准,往后积些口德业,也能安稳。”
他的声音转为森然冷意,叫人不寒而栗:“若你算的极准,必有再会之日。”
内容说的平淡,好像在说“必有你的死期”,胡颜顿时老实噤声,后悔自己干嘛一时多嘴。
…
因《逃妻》一书的爆热,霸君党和楚倾党纷争不断,连赌坊都开了盘口,赌一赌未发布的后册里女主究竟与谁相伴一生。
克制好一阵子没进赌坊,楚辞也没忍住,下了一注。
顺便开了一把赌大小。
今天也是正常发挥,又给庄家对手送了钱。
赌输一次,懊恼。
赌输两次,羞愧。
赌输千八百次,楚辞已经无所畏惧,不痛不痒。
她从赌坊侧门出,马车前陆长赢眉目清冷,静默候立,在楚辞上车时伸手,隔着衣袖轻扶她一把。
楚辞瞧他一派波澜不惊,克己复礼的模样,很想逗一逗,又怕真惹毛了。
最近阿赢有些阴晴不定,还是少招惹为妙。
这就是人设不同了,要是牧野瑰在这儿,别说扶的规矩又克制,恐怕要眼神带钩,连拥带揽,扶什么手啊,直接放腰上了。
陆长赢仿佛一眼看穿楚辞的心思飘的别处去,忽然淡淡开口:“你押的谁?”
声音平平淡淡,隐藏锋芒。
楚辞目光坚定:“霸君!押了一百两,我可是坚定的霸君党!”
“哦?”陆长赢的声音冷若冰霜:“之前在店中,对着几位姑娘,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好了好了,”楚辞伸手,像欺负小孩儿一样捏他的脸,试图糊弄过去:“跟她们说话,那是为了生意哄哄人家,但与阿赢自然是说真心话。咱们俩谁跟谁,自己人呐!”
她确实押了“女主X霸君”结局一百两。
只不过,又押了女主独美结局二百两银票的事情就不用单独说了。
明明陆长赢武功卓绝,常人不得轻易近身,却仿佛躲不过这只恶趣作怪的手,只能倔强的侧过头,瞪她一眼。
楚辞欣然受之,将他的目光当做赞赏。
几句话给陆长赢顺了毛,楚辞莫名有种养了一只人形高冷大猫的错觉。
两者相比,还是珍珠比较好哄。
马车回到牧场的时候,小院前停着几辆陌生马车,车上插着的旗帜图徽犹如天上太阳,又有些像人的眼睛。
陆长赢扫一眼这个旗帜,眉头轻蹙:“瞳日徽,图南的商队。”
这是楚辞第一次见到图南人,比起月然人明显高鼻挺目,异域气息浓厚的长相,图南人与魏人其实要更相近些,只是瞳色发灰,目光狠厉。
这只图南商队的首领想定购一批肉脯,密密封装,运回家乡。
他们看到豚兽精神活泼,也想带买几只上路。
只是大魏话说的生硬蹩脚,项一听了会儿,干脆领下交流的任务,将他拉到一边,用图南话叽里呱啦谈起来。
牧野瑰观到此景,颇感兴趣:“你们还学了图南话?”
老二用月然语回了句:“滁州每年都有很多商队在年关停留,简单说两句还是没问题的。”
一问之下,牧场少年们果真都能说上两句,当然这个蹩脚程度同图南商队首领的大魏话不相上下。
陆星乘成日和少年们混在一起,同吃同睡,早已经磨灭了娇矜之气,任谁看了都很难将他与从前那个作威作福的小纨绔联想在一起。
连他都能说上两句外疆语,陆长赢定定看他一眼,又扭过头去。
远来是客,何况对方还下了订单,楚辞将图南商队请进牧场喝一杯茶,聊上两句。
图南商队的首领又开始了他蹩脚的大魏话:“对了,你们也叫楚家牧场,那有没有听过养马很厉害的那个楚家牧场?”
楚辞:“自然听过。”
说来惭愧,楚家牧场里一共就五匹马,全是马车。
图南商队的首领道:“我们本来都打算走了,听说楚家牧场几日后会来江州,带着他们的神骏大马和厉害的白羊黑鸡来踢场,想见识一下,才留下来呢!”
楚辞:“嗯?”
她和陆长赢对视一眼,她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