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已经注意陆无虞很久了。
轮椅青年风雨无阻,日日都来,背后灵似的阴森森盯着陆长赢。
说他们俩有深仇大恨吧,对方什么也不干,就纯盯着看。
要说没点复杂情愫,他的目光又实在恨的深沉。
她的八卦之心大起,缠着陆长赢:“讲讲?展开说一说!”
陆长赢坐在窗边书桌前,执笔回复着信件,眼也不抬:“没什么可说的。”
他最近很忙,都不用楚辞特意观察,最近他对外送消息都没避开楚辞,一天三五封信件的往外发,鸽群都快累死了。
楚辞啧啧:“敷衍,好生的敷衍。我什么小话都与你说,你对我却藏着掖着,连亲戚也不介绍给我。”
别的不说,那位轮椅公子的眉眼和陆长赢一看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血缘关系绝对跑不掉。
陆长赢险些被这个没良心的人气笑了,他将信件细细纳入封中:“不重要的人,没必要提。”
他目光一扫,落在楚辞的面庞,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重要的人,总是不将注意放在该放的地方,该关注的人身上。”
这一副意有所指的模样,实在像极了楚辞读书时的老师,拍着桌,盯着她:“某些人,在下面说小话吃零食,还以为老师看不见,其实我们在上面看的一清二楚!”
本着只要不是点名,必然不是在说她的观点,楚辞纯良无辜的笑笑,转身速走。
真是说曹操就遇曹操,她在庄园小径中没走两步,就有仆从打扮的人站在她面前,彬彬有礼却难掩轻慢:“楚姑娘,我家主人有请。”
八卦自己送上门了。
湖心亭中,阴郁青年端坐在轮椅之上,他的腰背永远仪态挺直,有种莫名的端傲。
青年看到她缓步前来,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不怀好意。
他唤了一声:“楚辞。”
连名带姓,很没礼貌。
阴郁的轮椅青年凝看她,神情轻慢道:“陆长赢可曾向你说起——”
楚辞点点头,坦诚道:“说过你,他说不太重要呢。”
她只是诚实的说了一句话,却见阴郁青年仿佛被人戳了肺管子,气得要死,猛地一阵咳嗽,差点没顺过气来,楚辞连忙道:“有人吗?快来人,随从呢?!!”
她关切道:“公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我的庄园才开没多少时日,连一个月都没有,不能沾惹晦气!”
陆无虞:“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看模样肺都要咳出来了。
原本只有他们两人的湖心亭里,不知道从哪儿钻出三四五六个仆从,又是顺气又是倒水又是喂药,整个过程悄无声息,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
陆无虞呼吸仍是急促,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蹦出来:“你跟他简直一路货色!”
楚辞罕见的有些羞涩:“谢谢公子,我们的确很般配,很少有人这么说,但这说明你比大多数人都有眼光。”
陆无虞平复气息,不怒反笑,嘲讽出声:“般配?你以为你是谁?”
楚辞忽而冷笑肃容,眉眼一厉:“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舅舅是谁吗?”
这两个问题让陆无虞拧眉,他略带嘲讽的看着楚辞,不过是会些术士把戏——
楚辞猝尔展颜:“这是阿乘的名言,你听过没有,以前每天都能听他说个三五遍!最近好久没听到了,还有点怀念。”
陆无虞完全摸不准她的脉,这个疯子女娘!
他深吸一口气,恢复平静,反而是一种看好戏的神色:“你以为,陆长赢……真的喜欢你吗?”
楚辞敛住笑意看着他,只是瞧着他。
陆无虞察觉到了某种无声的信息,他那张相当英俊却被阴郁气质遮掩的面庞露出一个居高临下的笑容,略带怜悯。
“假如没有那些术士把戏,你身上没有他需要的东西,也没有滁州需要的东西……他的目光会一直……追逐你吗?”
楚辞低声喃喃一句。
陆无虞没听清楚:“什么?”
楚辞:“这句话好,经典的反派台词,素材!这是素材!有纸笔吗,我怕忘了,得记下来!”
好的灵感源于生活,她每次心中有所触动,都会一一记录,累积到一本托镖局走商寄给东方肴。
没有她的敦敦督促,哪儿来流传大魏的畅销话本和胡言先生城池流芳的声名。
陆无虞咬牙切齿:“别跟我装疯卖傻,你心里明明知道!假如你都没有——”
“阿辞。”
一道清越的声音插入他们的对话。
陆长赢淡淡的看过来,目光直接略过陆无虞,落在楚辞身上:“药园又进了人,你去看看吗?”
这回轮到楚辞咬牙切齿。
陆无虞费了半天功夫激怒她都没这句话来的让人生气,过分了啊!天天给它收拾烂摊子有完没完!不要以为它是珍惜保护植物就不能砍!
被忽视的陆无虞更不能接受,他恨恨看着陆长赢,仿佛用双眼能从对方身上剜下一块血肉来:“陆长赢!你是当我不存在吗?!你不是自诩爱民,高尚的不得了吗?!擅离城池,玩忽职守,如果我把你的事情报往京都——”
陆长赢回头看他一眼,淡淡道:“随你。”
轻飘飘两个字宛如重锤,捶打的陆无虞心口闷血,胸膛剧烈起伏。
楚辞感叹:“你们感情可真好。”
这话让陆长赢斜看她一眼,第一次露出微妙且古怪的神色,对楚辞的了解让他知道,这句话是真心的。
他挽住楚辞往外走,一边问:“你讨厌他?”
她喜欢笑眯眯的戏弄人,但也有分寸,少有这样略显尖锐。
楚辞摇摇头,诚实道:“没有啊,我觉得他还蛮有意思的。”
不礼貌的说,生气的时候像是被拴住的京巴,汪汪汪狂吠,半点咬不到人。
陆长赢轻轻蹙眉:“那为什么故意气他。”
楚辞义正严词,模样像哄小孩儿,反倒显得自己一团孩子气:“因为我和阿赢天下第一好,谁叫他想说你坏话。”
这演技但凡超过五岁的小孩儿就骗不了了,但对付嘴硬心软还特别闷的大人特别有效。
陆长赢:“……莫说稚语。”
他微顿,幽幽道:“你应知他是苍州城主,且睚眦必报,此后必定会恶意给庄园找麻烦吧?”
楚辞这下真的收敛了笑容,谨慎道:“城主都这么不体面吗?不会这么小气吧?”
她犹豫道:“牧场里的战斗力,我是单指黑将军和他的军团,应该打得过城主亲卫吧?”
实在不行,再回去刷一刷好感呢?
毕竟还得在人家的地盘上混啊。
他们已然走到马车前,陆长赢没有取凳,而是掐住楚辞的腰,轻轻将她托举到车架上稳坐。
高高车架上的楚辞垂下头看他,陆长赢则是仰起头,目光凝在她的面容上。
他轻声道:“不用怕,你已经握住了最锋利的刀,只需从心所愿,缓步向前,光芒万丈。”
他低沉的声音森然而凛冽:“而它,会为你斩尽一切鬼魅魍魉。”
楚辞眨眨眼:“我知道了……但我们去药园,没几步路,应该用不上马车吧?”
陆长赢的表情放空了一瞬:“……是。”
刚把误闯药园的倒霉鬼弄出来,就遇上步忠,他正是来找楚辞的:“东家,我怎么看项一他们都在收拾东西了?他们要去哪儿?问也不说!”
作为牧场新成员,步忠时刻坚持两个要点,观察老员工动向,和在楚辞面前使劲儿刷印象。
他把自己想象成隔在牧场成员和楚辞中间那一柄金闪闪的锄头,只要锄头挖的好,机会一定少不了!
楚辞坦然告知:“去澜城,我已经托人在澜城置地,先过去一批人适应适应。”
步忠同志不行啊,一看就没融入集体,项一和老二显然在排斥他,他俩是牧场少年的风向标,余下的人自然也不会给步忠好脸色。
步忠一愣,先是讶然:“这么急,我们山林牧场才起步呢!”
脑子里反应过来,心中又涌上一阵狂喜,机会这不就来了吗,正是他表现的时候!
在牧场做工可比骗吃骗喝有意思多了,尤其是现在侍者们都归他管,每次训话时,一群人只能抬头仰望他,恭敬的目光看过来,那情景!仿佛吃了百年的人参,通体舒畅,浑身都是力气,可比银子到手还让步忠激动!
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银子还是很重要的!
楚辞笑眯眯道:“放心,不会全走完,至少留一半在这里。这次是项一,带批人先过去。”
步忠激动的心情少了一半,听这意思,老二要留在苍州了。这群人里就属他心眼多,跟条狐狸似的装什么绵羊!
楚辞笑眯眯没说话,就盯着他看,这眼神让步忠心里发凉,就好像所有心思在她眼底无处遁形。
步忠压住心底异样,和楚辞闲聊几句,主要还是跟她汇报近日工作和牧场状况,他天生懂得汇报的技巧,从巡视牧场之务,谨察百草丰茂,说到畜群安泰,人畜共乐,无人懈怠。
楚辞笑了笑,将他话里的水分拧干:“你的意思是,今天绕着牧场闲逛了一会儿,然后守着侍者们训了训规矩,别的就没做什么了,是吗?”
步忠:“……”
过往的经历带给他的一个优势就是脸皮厚,步忠露出憨厚又无辜的笑容:“怎么会呢?我——”
楚辞问:“昨日饲草谁负责?”
在蛋白桑田里埋入“万土之母”后,每日都有人专门看管清点桑田。
步忠一脸纯然:“这个任务我分派给了老二,他做事向来稳重。”
楚辞问:“今日商户的奶酒是谁运送?”
步忠眼也不眨:“运送的事情我交给了小陆,他生的一张俊秀面,糕点铺和酒柜,出去也代表了咱们牧场的面子。”
仿佛楚辞随便问什么,他都已经安排的井井有条,且相当服众,整个牧场如指臂使,牧场少年莫不听从。
楚辞意味深长的笑笑,夸赞道:“真不错。”
就这个汇报的艺术,真不错,干了一分活能够吹成十分,真是会做的干不过会说的啊。
她朝着步忠露出越发灿烂的笑容:“这样吧,我再交给你一个任务。菜园里收菜也缺人手,你去帮个忙。”
埋了“万土之母”的菜园子里同样是植株疯长。
步忠看着少年们采割莼菜,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昨日这玩意不是才被割的只剩一个指节长,怎么今天又长回来了?”
项一看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记错了吧,昨天割的是另外一块。”
步忠只是被惊了一跳,又没傻:“明明就是这儿!我记得你还被田垄给绊了一下!”
“好了好了,”老二出来当和事老:“你就是太忙了,一时眼花也是正常的,行了,去一边歇会儿吧。”
怎么好像大家都习以为常,这事情明明很奇怪啊!
又不是仙术,头一天割了第二天就长!
再说他才不走了,步忠又不傻,他偷偷观察这群老成员,发现牧场和庄园里迎来送往的事情他们都不怎么积极,反而是饲喂、采割的苦差事牢牢抓在手里。
事情反常必定有妖。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好处!
步忠拧着眉,看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异状来,但他绝不会轻易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