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不,步忠已经在茶室等了许久。
楚辞刚一进来,他瞧着她的脸,迫不及待上前几步,定定望了眼,一个大男人就开始呜呜咽咽,眼泪都要流出来:“辞娘,终于找到你了。”
楚辞将他推远了些:“?”
步忠:“我是你表哥!你把我忘了吗?小时候我还背过你呢!”
楚辞神色微妙:“小时候?”
步忠点点头,掰着手指细数楚辞小时候的傻事,楚辞细细听了下,桩桩件件怎么有点耳熟。
他说:“阿娘临终前终于打听到你的消息,我跪在她床前发过誓,一定会找到你,娶你,照顾你一辈子!”
楚辞的神色更古怪了:“……照顾我一辈子?”
如果你对着别人瞎话随口就来,本也没什么。
但如果有人细细收集你的瞎话,把它们当了真,那就有意思了。
楚辞的脸上闪过恍然、喜悦、迟疑等诸多复杂神色:“你……真的是表哥?姨母去世了?”
步忠点点头,神色晦然:“如今我的亲人就只有你了。”
楚辞眼眶微红:“表哥——”
步忠对着眼前这位坐拥金山的女娘,想想她的钱都激动的全身发抖:“表妹——”
系统:【不是,你没表哥!】
楚辞:“现在有了,干表哥。”
步忠脸色微微发红,从怀里取出一张红贴,犹豫片刻,还是递给楚辞:“这是……幼时两家给我们定下的契贴,我知道很突然,你不用担心,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想逼你。”
“你若认,我就疼你,娶你。”
“你若不想认,我、我便当母亲床前的誓言不做数,但我也会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连母亲床前的誓言都搬出来了,她要是不认,岂不是陷他于不孝?
楚辞翻看了定契,这娃娃亲婚书做的还挺逼真。
她眼珠微动,视线转回步忠身上,黛眉上笼着一阵淡淡的轻愁:“表哥,你也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见到你真开心……你可要帮帮我!”
步忠怜惜的看着她:“辞娘,你一个女娘撑起这么大的牧场,一定很辛苦,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说。”
真是麻烦,算了,忍忍。
她连买份地契都能一掷千金,如果能解决她的愁事,取得信任,哄她真正签了婚书,把牧场拿在手里……
楚辞嘤嘤两声,表示自己还想在其他州城开分牧场呢,可惜无人可信,无人可用。
她羞愧极了,自己性情软,管束不住长工,他们这会儿聚众饮酒,都醉了个全乎,无人照应牧场。
这可怎么办!
她思来想去,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原本想求助白鹿书院,这下表哥来了就好了。
她也有倚靠了。
步忠开始还有几分怀疑事情顺利的不可思议,楚辞的性情似乎和他搜集的信息有些出入,但想起方才的牧场少年也是浑身酒味,走路都跌跌撞撞,的确是如此。
他眼中闪过微不可察的不耐烦,面上还是憨厚之色,本来心中一动,他不如把自己的“朋友们”也安插进来……
步忠思绪一转,才刚接触楚辞,不宜太冒进:“我倒是有个法子。你不是认识白鹿书院的人,我们挑一个学生,替他出束脩,假做因为他在牧场做工而资助,立个靶子在那里,那些出不起束脩的学生必定闻信而来。”
早就听闻楚辞与白鹿书院关系匪浅,用她熟悉的人,更容易让她放下戒心。
楚辞微顿:“那后面的人……”
步忠沉稳的拍拍她的肩膀:“当然也不能叫他们吃亏,我们在里面选一两位出色的先生,也襄助一番。”
这是会画饼的,白嫖劳动力比她还在行。
“都听表哥的,”楚辞的目光落到他带的行礼上,笑吟吟道:“应该累了吧,我带你去安置物件,稍作休息。”
“倒是不巧,空的客房没有了。”
她带着他到宅院内,指着三间房。
“这间是和牧场少年一起住。”
“这间是和黑将军一起住。”
“这间是和车夫一起住。”
楚辞笑意不改:“表哥,你想住哪间?”
步忠细细打听过楚辞的底细,自然知晓牧场少年都是些市井混混,黑将军的恶名更是如雷贯耳,而楚家车夫嘛,在传闻中容貌尚可,沉默寡言,没什么重要性。
他爽朗一笑:“我随便凑合也行的,要不就和车夫一起吧。”
楚辞赞叹:“真会选。”
……
牧场少年们酒醒过后,天都变了。
什么牧场主的未婚夫婿???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原本看步忠就带着三分审视,这下三分审视成了十分怀疑。
还有剩下八十七分的嫌弃!
但该说不说步忠的脾气是真的好。
被羊咬臀,被鸡踩脸,被牧场少年们孤立,他都忍下来了,脸上不带一丝怒意,只是傻呵呵一笑。
只是每当车夫阿赢冷淡抬眸看他时,步忠笑容纯真,内心不无恶意的心想,看什么看,小白脸!
呸,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这家伙也想从楚辞身上弄钱!
晚饭时,大家同做一桌,热热闹闹,步忠就坐在楚辞旁边笑呵呵。
饭前还有煮好的热牛奶,新鲜现挤,小火煮沸,近些闻有一股极其浅淡的奶香。
步忠小口喝完一杯,又续上,他的眼睛看向楚辞面前的碗,低声问:“辞娘,你喜欢吃什么?”
明明声音压的极低,却仿佛犯了什么忌讳般,热闹的饭厅顿时一寂,所有人话语一停,不善的目光四面八方凝盯着他。
步忠仿佛粗神经的没有察觉到众人的不欢迎,他好奇的问:“辞娘,你今天不去山林牧场看看吗?”
以后就是他的牧场了。
项一翻个白眼:“有什么好看的,牛羊不傻,饿了自己吃桑草,也不会到处乱跑。”
老二接腔道:“就是,更不会随便跑到别人家里来。”
步忠:“……”
等他成了牧场主的男人,先把这群牙尖舌快的下人赶出去!
再哄辞娘源源不断的给他赚银子!
陆长赢忽然道:“有人敲门。”
步忠侧首看他一眼,这儿离正门甚远,正常人不可能听到门口的动静。
可牧场中人却毫不怀疑,已经有少年径直起身前去开门。
来人身披大氅,后面缀着一排随从,步忠目光陡然热切,他不认识来者,但他认识闻人家的徽记。
闻人家执事不卑不亢的向楚辞行礼,笑言自家小祖宗想尝尝奶饮,随即奉上一箱金银,欲求一头奶牛。
步忠愣愣看一眼珠光宝气的箱子,又低头看了眼装着牛奶的瓷杯,忽觉得温凉的牛奶有些烫嘴。
这个简单,楚辞想了想:“我牧场中还真有这样一头牛王,喜洁净,每日温水沐浴,只饮清泉源流之水,唯食晨昏鲜嫩之叶,且每日闻琴三时,奶饮为上品。”
闻人家执事微微迟疑,其他都很简单,但还需要闻琴……
楚辞坦然抬手示意他看阿赢:“这就是牧场的琴师,您可以询问每日曲目的问题。”
陆长赢没好气看她一眼,冷淡的放下筷,施然起身,往门外走,闻人家执事随之跟上。
走之前还留下话,闻人家主相邀,请楚辞闲暇时前去做客。
陆星乘纳罕:“我们哪儿有这样的牛?”
楚辞:“牧场里随便牵一头。”
步忠听的一愣,忽觉哪里不对,车夫怎么变成琴师了。
众人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
项一问白鹿书生的课业应如何判算,楚辞:“三日一结,你和老二看着办吧。”
步忠眸光一闪,觑了她一眼,楚辞便笑吟吟给他夹了一筷菜。
步忠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谢谢。”
心中的警觉性已经到高峰,既然楚辞早与白鹿书院有安排,为何今日还要问他?
这情景实在不像是长工散漫不听管的样子。
他腼腆道:“我……其实还有个礼物,想送给你。辞娘,你等我一会儿。”
楚辞讶然,步忠一如既往的忽略四面八方带刺的目光,起身外出,假做回房,实际上直接往大门去。
他步伐匆匆,都走到门口了,忽而又顿住。
步忠的手还停留在房门扣环上,脑子里浮现出方才扣门的人——
闻人家执事。
他招摇撞骗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和闻人家执事搭上话,但在这里,连闻人家对待楚辞都是客客气气的,诚心邀请她前往府宅。
听闻楚家牧场在草原也颇有势力,月然各部落牛羊大马,任由取用。
还有方才那箱金银,夺目的金光在他脑中闪烁,步忠又想起四处搜集楚辞消息花去的那些银两。
富贵险中求。
……
楚辞没有等步忠,其余人便更不会等了,继续吃饭。
先是一个少年说肚子疼,出去了。
吃着吃着,项一也忽然说不吃了,他一发声,其他少年纷纷放下筷子。
陆星乘:“我还想——”
老二捂住他的嘴:“不,你不想了。”
陆星乘:“唔唔唔?”
老二嘿嘿笑:“东家,你和阿赢慢慢吃,一会儿碗筷留着我们回来洗。”
他拖着陆星乘,和其他兄弟一起跟随老大出了饭厅。
项一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条麻袋。
还有几根粗壮的棍子。
陆星乘:“……这是什么?”
老二睨他一眼:“牧场的欢迎礼,你不知道?”
陆星乘诚实的摇摇头,他想了想:“……为什么阿赢没有?”
兄弟们欲言又止看着他:“你以为是我们不想吗?”
最先溜出去那个少年鬼鬼祟祟的和他们街头,悄声说了两句。
一行人蹑手蹑脚顺着路往前潜伏,很快就发现目标,开始行动!
步忠眼角余光瞥见月下的倒映,身形一晃,急退两步躲了过去。
心中不无嘲讽,一群奶都没断干净的小子,区区这种把戏——
“扑!”
他瞬间眼前一黑,而后感受到拳打脚踢如雨落下。
老二拍拍手,感慨:“果然书上说的对。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陆星乘看着这一幕,为什么有点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