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楚家牧场的声名通过四面八方各种途径流传。
也有传言说,牧场主人与白鹿书院关系匪浅,这次的入学考题目就是最好的证明。
拟题考官当众澄清,往年的入学考也是选取考前数日的热议之事,近期此次考题备有五份,五中选一,随机抽取。
至少明面上澄清了,学子们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楚辞拿着邀函,挑了一个天气清朗的日子,拜会书院。对于流言,她倒是不担心,自己是开牧场,又不是科举舞弊。
早有一位夫子在书院正山大门前等候,准备接引她进入,远远瞧见牧场马车,倒是一愣。
且不说赶车的车夫神骨俊清,霜雪般的凛冽中颇有睥睨之意,不似俗人。
车顶棚上蹲只黑鸡是怎么回事?
江州文比时这位夫子并未前去,也不太了解楚家牧场的情况,多为听闻,因而拦住楚辞:“楚场主,对不住,书院里几位先生不喜畜禽,尤其是黑白双色,因而有禁令,不得携禽物上山。”
楚辞眯着眼睛,神色微妙:“你说的几位先生,不会是两月余前新来的几位吧?”
从夫子的神色中,她窥出了答案,楚辞“哼哼”一声,笑意盈盈:“新先生还有什么禁令吗?”
夫子:“别的倒是没有了。”
“我知道了。”楚辞伸手牵出一根绳子,牵绳随之而动,另一端竟然系在黑鸡的腿颈上。
夫子焦急道:“场主莫开玩笑,几位先生……脾气不好,一会儿发生冲突,伤了您可怎生是好!”
“没事,”楚辞安慰他:“我还有两个护卫,绝对可靠。”
夫子看了眼楚辞身旁神情淡漠的青年,身形清俊,还没有守山护卫看着壮实,又看了眼老老实实被牵着的黑鸡,无奈道:“我是说真的!”
楚辞笑了:“我也是说真的。”
她牵着黑将军,沿着阶梯往上走,问询:“新夫子来的这段时间,表现如何?”
这口吻倒像家长问老师,自家小孩儿的平时表现。语音中隐含锋芒,像是听到不好的消息,回家就能抄起棍子打孩子。
夫子觉得古怪,神色诡异:“夙夜勤恳,教学认真,学生敬爱。甚好。”
登完台阶上顶之后,楚辞很快见识到了“甚好”是何种模样——
这会儿应是课间休息,学生在学堂外的林木下游荡,翻着草丛捉虫子。
“找到啦!这毛虫看起来就亮眼,老师一定喜欢哈哈哈!”
“可恶!就属你小子眼睛尖!我还差五条呢!”
楚辞的目光从学生身上一一略过,发现他们大多脸上带伤。
她眯着眼睛,笑意深沉了几分。
进入书院长的静室,情形更是不得了。
大门一开,里面齐齐整整立着十几个珠光闪烁的鸟窝,窝里金银宝珠闪闪发光。
而同样躺在窝里的,还有青绿不一的鸟雀,舒舒服服顿在窝里,享受着学生轻手轻脚的按摩服务。每个鸟窝旁还装一处凹台,鲜嫩的虫子团团纠缠在其中。
学子战战兢兢的挨个挨个上前去背书,背的出来直呼侥幸,背不流畅,鸟翅一抬就往脸上拍。
难怪个个鼻青脸肿。
楚辞敲了敲门扉,这响动引起屋内众人的注意。
学生们偷偷瞧她一眼,背书的事情片刻不停。
最前面那只虎皮鹦鹉抬了抬眼,颇具无形官威,漫不尽心道:“小楚啊,好久不见。”
它转头对学生道:“还不给客人搬座?”
好一副大佬做派。
楚辞好脾气的笑笑,独身从容的走进去,寻一个空位坐下,亲切道:“好久不见。”
虎皮鹦鹉面前已经轮换到第三个背书学生了,它也是极其人性的晃动鸟头:“好久不见。”
它语气中的高傲都快掩盖不住了:“放心,你与我们毕竟相识一场,苍州开牧场的事情,白鹿会搭把手的。往后我们也要多走动走动,你手里有什么好东西,也别忘了孝敬。”
楚辞温声好语:“我给你个机会,重新说一遍。”
按摩鸟背的学生一哆嗦,惊恐的偷偷看她,居然敢这么跟大魔王说话?!
“小楚,”虎皮鹦鹉平易近人的拖着调子:“这我就要批评你,不懂事。时移世易,待人以方,你还是要多看书,学些待人接物的东西。”
“在这里,你要尊称我们为先生。”
它道:“又没说不帮,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呼风唤雨的牧场主呢?苍州城里,就要守苍州城的规矩。”
楚辞忽然起身,先是关窗,一扇扇关好,而后走到门边,这会儿鸟窝里不论是虎皮鹦鹉还是其他躲在后面装聋作哑的鸟雀纷纷警惕的盯着她:“你要干什么?”
门口处,接引她上山的夫子也在想,她要干什么?
楚辞先是冲门外夫子微微一笑:“稍等,我清理一下门户。”
她对屋内的学子温声道:“大家捂好耳朵,蹲下即可,别怕。”
说完牵动手中长绳,将一活物拉入屋中,顺势还将陆长赢也拉了进去,然后大门嘎吱一关。
只听屋内先是惨叫声,而后哭天喊地的吵闹声,惊恐的尖叫声,山崩地裂般的碰撞声,重物倾倒砸地声,仿佛发生了什么惨无人性的杀戮之事。
吓的夫子连连拍门:“开门,快开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来个人开开门!!!”
约莫不到十个呼吸的功夫,门又打开了。
屋内一片狼藉,鸟窝杂乱倾倒,各类珠玉洒的满地都是,学生们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而豪横无比的“新先生”们羽毛凋零,一个个老老实实站在楚辞面前一字排开,低着脑袋,比鹌鹑还鹌鹑。
夫子被吓的咚咚直跳的心脏还未停歇,他直愣愣的看着眼前场景,这十息的功夫里,楚辞居然还给自己泡了茶。
她从容饮尽,这才对夫子道:“你们书院长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件事确实是我没处理好,孩子离得远了些,管束不周全。”
这一届学子恐怕接下来数年都不会忘记今日。
书院里横行霸道,压在所有人头上作威作福的鸟夫子们垂头丧气,像鹌鹑一般老实,当着全书院所有人的面泪声俱下做检讨。
从行动上到思想上,深刻剖析与反省自己的过往罪行,痛骂自己,悔不当初。
而一身素衣的女娘就做在书院长身旁,神色淡漠。
她随意放下茶盅,陶瓷的盅底和白碟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响,肉眼可见一群鸟夫子都哆嗦了下。
鸟夫子六月初来的书院,如今八月,已经两月,这段时间里,学生们背地把新先生称为“妖魔夫子”。
如今,妖魔榜上又添一人。
连妖魔夫子都会惧怕的“大魔王”!!!
话说回来,虽然这群鸟雀惹出了些祸事,教学成果还是有的。在它们的武力威胁下,这一次会试中上榜人数比去年要多增一倍。
因此,在楚辞保证此类事件绝不会再发生之后,新夫子还是留在白鹿书院中,只不过每隔七日需回牧场述职。
“妖魔夫子”从良了。
白鹿书院的学生们喜极而泣,终于摆脱了头顶上的阴影,这种喜悦一直持续到新一届学子入书院。
今年新来的小师弟们一交流,不愧是白鹿书院,太神奇了,居然还有鸟儿能监督他们课业。
且新人发现学堂前辈笑意盈盈,热情助人,仿佛发生了什么喜事。非一人如此,人人皆是。
但凡有人问起,前辈露出复杂的神色,摆摆手,只道往事不可追忆。
末了还加一句,新来的师弟们命好,没遇上。
杨平和发小也在新生之列,能够进入白鹿书院,总归还是欢喜的。
他在入学考前,老老实实的按照闻人家小祖宗的要求,抄邸报,写策论,反正就当考前练笔了,写不出来便去四处问询他人,因而入学策论内容较优,被评为上品。
谢天谢地,上品可免束脩。
早知道能省下束脩的钱,他请小祖宗吃零嘴的时候就大方一点了。
这天,夫子召集学生们,通知接下来院中将新增一门“劳行德业课”,人人皆要参与,课业优秀者甚至能有奖银。
杨平和发小对视一眼,又低声问前辈。这会儿前辈们也迷糊着呢,以前从没有过的课业,更没听过什么课还能直接发奖银。
他们心想,再差也不能比鸟夫子逼人熬夜背书,背不出来就武力胁迫还差吧。
第一堂“劳行德业课”,成批的马车将他们拉到城郊,漫山遍野的圈舍里全是牛羊禽畜。
夫子说:“大家齐力斸孱颜,耳听田歌手莫闲。各愿种成千百索,豆萁禾穗满青山。一会儿有长工教你们如何搅制饲食,今天的课业要求就是给它们喂食,希望诸君能从中体会到吃食的来之不易。”
杨平看着满山圈舍,都不用数,少说近百个,都要喂?
想想这个工程量他不由得眼前一黑,刚想问前辈有没有什么法子,却见前辈们直勾勾盯着圈舍上一排排安然自若梳理羽毛的鸟雀,脸色发白。
乍一看这些鸟和书院里的鸟夫子还真像,就是数量太多了。
其中一只乌黑的渡鸦扭过头,冷冷道:“看什么,赶紧干活。”
这里的鸟居然也会说话?
杨平问:“前辈你……你怎么了?前辈!来人啊!前辈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