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后,李氏众弟子步履匆匆,沿山路向学堂方向行去。
李浦昨夜还未歇够两个时辰,自然是困倦得不行。
踏入“空谷阁”,已有不少弟子入座。
他见李希吟与萧骁又同往日那样挨在一起谈论课业,如今还添上萧秋……这么一算,当真只剩三人,昨夜那个曹氏来的家伙,果然被打发去“余音阁”了!
李浦心中万分舒畅,很快在小弟的簇拥下,寻得自己的位置,摊开书卷,安然入睡……
已近春末时节,寒风仍不时来江南一趟,清早时候常刮大风。李浦的小弟们怕冻着大哥,便有人上前替他关上屋门。
教书先生不会这么早来,阁内众弟子也已到齐……
那小弟关门后,正准备落座——
“嘭!!”
才合上的屋门又被人一脚踹开!
“还未至辰时就闭门?”曹越迈步踏入阁内,扫视一周,目光定于忽而惊醒的李浦身上。
李浦被人弄醒,十分暴躁,站起怒道:“曹二公子!‘余音阁’在隔壁!你竟敢踹门!踹坏了可是要赔银子的!”
曹越转向李希吟,平和道:“李三公子,本公子的名字可是清清楚楚写于‘空谷阁’名册内?”
李希吟:“是。我们先生本意也是曹公子前来后,再与同窗们相识。”
曹越披着身比昨夜更加繁复的大氅,其间针针精细入微,紫光闪动。他当众脱下大氅,里面不再是曹氏的圆领袍公服,而换成了专为前来李氏听学的弟子定做的衣裳。
抛开大氅,曹越衣着素净质朴,却未被削去一丝贵气,依旧意气风发。他走到李希吟座旁,放下一袋银子,转身在萧秋身旁空位坐下,才语气平淡,朝阁内不知何人道:“本公子莽撞,自然为修缮阁门赔上真金白银……有些人的莽撞呢?何时来赔?”
远处的李浦当然听出来这曹越是在讥讽自己!还因歇息不足,气得心口疼!
可是他又掏不出银子更不愿道歉,毕竟在他看来,他何错之有!
萧秋目睹全程,如今曹越坐于她身旁,她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那一袋银子,心想:不是……曹氏真这么富裕啊!修个毛事没有的门!一袋银子!一袋银子啊!
李希吟未动这袋银子,只是垂眸静静看着,心想:曹二公子此举,想来也是曹氏有意为之……嗯,我明白,为李氏送上这么一笔,更是促进两家情谊,缓和关系……
他又不由得将繁杂事务揽上身,锁上眉头。
李氏三兄弟,大公子李希予正是如今的李家主。平日,李氏一切事务皆由他执掌。但去年入冬前后,西北突发恶鬼异动,李家主奉命前往关外查明真相,如今虽说已与曹大公子一道由西北归来,却仍旧滞留京城,无人知晓他何时返回江南……
而李二公子李希胤呢,自是更不必言说。在李希吟很小的时候,这个二哥就不在家了,他喜好游山玩水,览遍山川湖海,也不愿归家一次。民间诸多百姓说他这等纨绔子弟对世间苦难充耳不闻,乃是游手好闲、醉生梦死之徒;就连众多世家子弟,也暗暗说他辱没了李氏出身。
李二公子李希胤与李氏疏离,当“世家大会”选于李氏主办时,他才堪堪回李府一次。
但在李希吟看来,一切完全不同于他人所言。
李二公子不谄媚任何势力,亦能一举夺得“世家大会”榜首,被冠以“天下第一”的名号……
他不与他人亲近,却待大公子、三公子极好,相见时便知与儿时情谊无异。
李二自是有苦衷,不便向“天下”言说……久而久之,倒也由着“天下”评头论足了。
如今李家主不在,李二公子更不可能现身……李氏没有曹氏那几个管事的长老,李府内多为年轻子弟,以血缘亲疏排辈——自然就将部分事务交给李希吟了。
他抬手收好曹越送来的那袋银子,还等下学后送去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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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能使鬼推磨。
但一身修为不是财宝能堆砌出来的。
曹越比谁都清楚,为何他面对暮湖怪物只得逃跑,无法与之对决。
空谷阁课业不轻,难得有闲时,众弟子也不愿散去,依旧聚于无花台苦练招式、法术。
曹越自然想躲也躲不了,这才入阁几日,就要在别人的注视下“原形毕露”。
萧秋他们一早看出曹越的窘迫,特意拉着他去最不惹眼的角落待着。
曹越的剑术实在不敢恭维,施展法术也缺斤少两。萧秋李希吟唯恐与之交锋直接将他打趴,纷纷退避三舍,躲在一旁闲聊。
萧骁还是有心,愿带着曹越从最简单的招式练起。
曹越并非施展不出正经法术,御剑逃跑之类的,他十分在行。
可这手一旦握上长剑,就像断了筋骨,使不上劲,扭捏着,挥出软绵绵一剑。
好似在给对手挠痒。
“……”萧骁看着曹越这缓慢的招式,不知如何安慰他……
待攻守易型,萧骁收力不收速,一剑刺向他。
“!”曹越闪避极快,足下生风,又御剑出逃。
“……”
“……”
角落处,萧秋、李希吟还在预测曹二公子本事如何,就见一高大背影窜天而去——顿时无话可说。
曹越讪讪归来,也知晓丢人……他也想有劲挥剑,也想不拔腿就跑,可是他惜命啊!
萧骁低声道:“曹公子的御剑术……在我李府内也是数一数二的……”
——“看来各位也知晓不光彩啊。”
李浦不知从何处来,忽然现身众人眼前,又对着萧骁怪声怪气道:“萧洵卿,你何等出身,怎么还巴结起曹氏呢?说这些话也不羞……”
“李支汇!”李希吟喝道,“家主不在,你是愈发胆大妄为了。”
但事实上,李浦也不怕李希吟,若非李希吟是前任家主李戚第三子,他那点资历……在李氏一族也排不上号!
李浦摊手道:“我是在提醒各位,曹氏百年来何曾派过弟子前来李氏听学?自本朝伊始,两大世家,一南一北,各自为营。我不信曹氏真心想两家交好,眼下所为,更是为蒙蔽我们李氏吧?难道,你们信吗?”
李希吟反驳道:“我大哥身为家主,他是如何做的,你不知?”
李浦:“我知晓家主所为,可谁又知晓家主之外的人……要将李氏引去何方?三公子当然不要曲解了我的好意。如今关外不安生,怕有歹人乘虚而入啊——啊哇!”
他高视阔步时,不知自己被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秋盯上。终于在“歹人”两字脱口而出之时,一支箭矢如流星疾驰,破空之声尖锐刺耳,与李浦擦肩而过,仅留一丝寒风拂面,令他心惊胆战。
不及他们回眸,箭矢已远,余影犹在,仿佛天地间的一抹惊鸿,转瞬即逝。
这一箭,足以李浦耳鸣半日了。
“够了。”萧秋厌烦道。
无论如今天下格局如何、李氏如何群龙无首、一个普通弟子如何期盼李氏重新振作,都不该在此时说这些话。还义正辞严是为家族?
萧秋气势不减,步履沉稳上前,对着惊魂未定的李浦,道:“李支汇,曹相允没什么绝活,在你看来,是曹氏故意送来迷惑李氏的……那我呢?”
李浦捂着耳朵吃痛道:“萧姑娘可是衷秦王的……”
萧秋忽而笑道:“你可知,衷秦王与李氏交好,也不妨碍我奉王爷之命南下,清扫有碍两方和睦之徒啊……”
听闻衷秦王有意……李浦的脸色“唰”地就变了!
他没想针对王爷,却被人拿捏着,“曲解”后,由“曹李”两家映射到“衷秦王”与“李氏”……他不服气。
到此时,周围已围满从无花台别处跑来的空谷阁弟子。
李浦如何放得下脸!反正他知晓李希吟和善,李家主更和善,无人真会重罚他,那他自然是守住颜面为先!
“我又何错之有!世家子弟,谁不参加世家大会?”李浦看向被几人护着、一言不发的曹越,“二公子是不愿意参加?还是不能参加?曹大公子连续两届位居榜二,自有立足处。曹二公子,你出身于如此世家大族,又以何承载威望呢?忠言逆耳,您别不信……”
曹越从不参加“世家大会”,乃是天下之奇闻。可多年以来,曹氏未曾回应此事,底下各世家自然众说纷纭。如今倒成了曹越之“把柄”,李浦之“底气”。
“行,继续说。”曹越静静听着,不知心中揣着何事,丝毫没有发疯之意。
“‘空谷阁’弟子文韬武略,远比‘余音阁’那群死读书之徒更为世家效力!……我提议!将……”
李浦话音未落,人群里走出位女弟子,看气度是个师姐,上前便手一挥——直接令李浦缄口。
“聒噪。”蔺挽不耐烦道,“那么大的‘空谷阁’,就你整日叭叭叭……嘴是比你那点修为厉害多了,没见你‘文韬武略’,怎么还赖在‘空谷阁’这么多年?”
“蔺师姐。”李希吟与萧骁先行礼道,萧秋曹越见状也立马学着问好。
蔺挽是“余音阁”大师姐,非李氏族人,但自幼于李氏听学,已是一个十分标准的“李氏子弟”。
她方才来到无花台,只听两句,就知李浦又在说什么歪理,眼下继续斥道:“你说‘余音阁’皆是腐儒,可是在说本姑娘?”
李浦这是连一点面子都留不住了,慌忙摇头,可惜被法术封口,再无法为自己“狡辩”。
“李支汇,‘余音阁’修为上乘的弟子,你可知晓有几人?‘余音阁’主修各类医术法术,又被你抹去了?再说,从未有人定义‘空谷阁’远胜‘余音阁’,亦从未有人界定阁内弟子应为何等风采。翻遍李氏族规、族谱,也找不到这句话。皆是你这等弟子搬弄是非,排挤同窗,歪曲李氏先祖本心。”
“……哼,哼!”李浦被怼得败下阵来,气愤得鼻孔大开大合,灰溜溜地就跑了,他的小弟们第一次见老大被这么大阵仗包围下不来台,都不再敢跟上前。
惹事者走后,“空谷阁”其他弟子也很快散去,他们也嫌李浦聒噪,今日种种终是李浦吃瘪,实在大快人心。
弟子们继续练习各类招式,刀剑声四起。
李希吟打算带着两位朋友走走看看,却注意到蔺挽站在原处,并未离开。
今日多亏师姐解围,李希吟迎道:“师姐,还是你从族规出发这招巧妙,以德服人。大哥任你为‘藏书阁’阁长,极好。”
蔺挽忽然叹气道:“谨默,我今日,正是为‘藏书阁’而来……”
“怎么?”
“今日我带弟子入阁清点,发现阁内数十本医书典籍凭空消失……”
蔺挽,字因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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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擒七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