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如此质疑声,萧秋顺着人群看去,正是李浦发话。
她垂下手,握着弓还未说话,先生李有方先对李浦道:“李支汇,够了,众弟子今日所用的武器,为师都检查过,何来错漏?你可是不信为师?”
李浦依旧不以为意,道:“但先生也只知她那弓箭的表象,谁知内部是否暗藏玄机?”
萧秋懒得辩驳,顺着他意,道:“那我借蔺挽师姐的箭一用,出自李氏子弟的总不会有错。”
李浦极其小声地怪声怪气道:“蔺挽又不姓李,更没半点李氏族人的血,算个屁的李氏子弟……”
另一边,萧秋正准备接过蔺挽递来的一袋箭,又被李浦打断道:“弓!也该换。她那把弓是外头定制来的,我们比试有比试的规矩,箭术项可不能混杂了其他东西。”
“……”萧秋歪头,终于怼道,“有什么话一次说完好么?正午时分,大家都饿着,李支汇你这么拖着没意思,反倒显得是我磨磨蹭蹭。”
确实,至最后一项最后一人时,骄阳已当空高照,无不催着众弟子的肚子咕咕叫唤起来。
李有方还有心提醒李浦,道:“李支汇,有一点我该说,萧禾清的弓是衷秦王赠予她的,如何都不会差,你可以质疑在校场上与我们用的有些不同,但不可说弓不干净,毕竟‘世家大会’所用弓箭皆为自备……”
就像他半月前在无花台逞口舌之快,稀里糊涂说了一堆,今日再说下去,恐“以下犯上”。
但李浦好似只听着“弓不干净”,继续对着萧秋道:“听见了么?如今可是全李府统一的比试,大家都是日复一日苦练出来的,萧禾清你不该特立独行,换吧。”
换吧,你常用的箭矢附有法术,弓又与我们的完全不同。
换吧,你必输,还出丑。
……
见李浦胡搅蛮缠至此……
萧秋也不再多说什么,将箭袋与“五齿弓”唰唰挂到一旁曹越身上,转身忽而大步走向由人群做掩护的李浦,从他手上薅来长弓、箭矢。
“各位退开些。”几乎在她发话的那一瞬,还未转身,就已举弓上箭。
未及定身,又即刻放箭,一支箭矢倏地离弦——
“咻——”
正中靶心。
萧秋一刻不停,刹那间就已放出九箭。
九中九,共四箭正中靶心。
那四箭中的其中之一,还正稳稳当当别开周围三箭,戳刺于中心。
“哇!!”人群中忽而爆发出惊叹声,他们可都真真切切看见萧秋与李浦用的是同一套弓箭!更见萧秋放箭时得心应手的模样,真是潇洒极了!
萧秋将弓箭塞回李浦怀中,只道:“多谢,让我知道‘五齿弓’太重,容易射歪,你这把弓轻巧,说得轻巧,做得也轻巧。”
她转而向李有方请教道:“愿闻先生指导。”
“漂亮,极其漂亮,为师都惭愧了,技艺远不如弟子,禾清才气过人。”
萧秋躬身道:“弟子来李府晚,但四岁起就已开始修习箭术,一刻不敢怠慢。我与大家一般,都是苦练而来,绝不投机。遭人误解也属意料之中,只希望有的人今日后别再疑神疑鬼了。”
李浦看着萧秋这副模样,察觉不出她是装谦卑还是心虚,总之定是不够好!他方才攒下不久的风头就这么被人夺去,便十分不悦地低声道:“不知廉耻……”
就在此时,李浦身后忽而传来一人话语——“李支汇,你又在说何人‘不知廉耻’?”
众人匆忙转身,见是李二公子李希胤前来。
他才忙完长洲城事务上山,就见此对峙情景。
李浦见李希胤手中“花间剑”都还未收回剑鞘,其间锋芒闪烁……他不免咽口水,尴尬道:“李二公子……我当然是说自己,明明差些火候,还‘不知廉耻’地觉着自己应该得到高排位。”
李希胤转头问李有方:“先生,李支汇今日比试箭术项排名如何?”
李有方:“第二。”
不知为何,李希胤默默叹一口气:“李氏子弟不该这般自卑,李支汇,你的心气呢……位列第二,都‘妄自菲薄’啊……”
李浦一听,李二公子似乎真听进去了他的话,笑道:“啊,我方才说的都是玩笑话,二公子,我本人是谦卑的,其实‘不知廉耻’另有其人……”
“好。”李希胤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瞬间沉下脸,道,“污蔑同窗,是不够谦卑,罚李支汇暂缓课业,去藏书阁抄医书典籍一月。一月后,若有悔改,知廉耻,知谦卑,知沉静,再回‘空谷阁’。这一月,全权交由蔺因棠管教。”
“什么!”李浦一听,直接懵了,李二公子此招忽而打出一回马枪,让他猛地一踉跄!
蔺挽又揽一职,躬身答道:“弟子明白,定好好教导李支汇。”
她不喜形于色,心中却激动得就差手舞足蹈了!
新从蔺氏借来的那一批医书,还正愁没人誊抄呢!!
蔺挽等一众负责藏书阁的弟子,或成今日最大胜者。
-
半日的比试结束,众弟子并未因下学推迟而不耐烦,反而都为李浦受罚而“窃喜”,此人跋扈已久,今日终是自食恶果!
也是头一遭,萧秋没匆忙御剑赶去山中食肆。
李希吟奇怪道:“禾清,你怎么……”
萧秋只是对他和萧骁摆摆手:“你们先去吧,我同曹相允说点事。”说着,示意曹越留下。
“噢……”萧骁眯眼,马上做出个“我懂”的神情,向曹越一点头。
曹越接收到萧骁这眼神,真是多事,打趣着抬手戳他胳膊,催他赶快走。
“行,你们打算。”李希吟说完,便和萧骁御剑离开无花台。
此时,无花台空无一人,若是说话大声些都要激起回响。
萧秋靠边倚靠上石栏,曹越也随她步伐上前来。
二人十分默契地左顾右盼起来,确认四下无人,台下树丛也离得足够远……毕竟待在角落总有人窃听,远不如光明正大寻个空旷处讲话。
至少这半日没怎么同萧秋说话,都快将曹越憋坏了,他一伸懒腰,好似终于松一口气,道:“接连憋了好几日,今日你可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吧?”
萧秋看他滑稽样,难免又憋不住笑:“你想从哪处听起?”
曹越确实对她今日出招十分感兴趣,便弯着腰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预料到李浦会受罚?一打一个准……”
萧秋:“他自讨苦吃罢了,没有今日也有明日,只要府内有人主持,他必定吃下这一堑。”
曹越:“那你原先的那一袋子箭矢……?”
萧秋:“李浦偷听完我们的对话肯定就丢了,无事,皆可再造。有技艺傍身,捡根棍儿都能伤人。”
此时曹越身上还背着“五齿弓”,他指着这把长弓,又问道:“谁都知晓这把弓金贵。那日在暮湖,你又为何把‘五齿弓’交给我,让我见恶魂靠近便直接拿它砸去?”
“嗯……”说到此处,萧秋倒是回应得慢了。
她思索了一番,一时理不清什么是想说,什么是该说……
片刻后,她略有隐忧地垂下脑袋,不再作答。
天外阴云堆积,压低气氛,令周边树丛都不再鲜明……
许久,萧秋才缓缓道:“这把弓是我阿娘的,小时候家里进山贼,我就举着这把沉甸甸的弓,狠狠砸向贼人。其中一人直接被我砸死在家中……之后我娘把这把弓给我了,我为它取名‘五齿弓’,专打无耻之人……”
“我很怜惜这把弓,因为我们全家人分开了。先是小叔进京做衷秦王,再是萧骁去李府生活,后来我们从闽地出来,我和陈辗兄长进京跟随衷秦王,我娘……陈兰,去西北做大元帅,时至今日再未入关,她应当过得还好吧……她留给我的,就剩‘五齿弓’与‘告辞剑’,自然意义非凡……”
萧秋说着,鼓足勇气抬眸看向曹越一贯深情得诡异的目光,只一瞬又败下阵来,干脆一转身趴在石栏上,继续道:“我过去觉着,没什么东西能超越这把弓、这柄剑。但危急之时,伙伴们的性命更重要……那就舍下一次,待你们无恙,再修葺也不迟……你说它们,总不会散碎为齑粉,对吧?”
“……”最后一句话落下,忽而让曹越目光僵滞。
“曹相允?”萧秋抬头时,看他这副沉重的模样,以为他是心疼“五齿弓”,就笑道,“我幼时拿它打死贼人,如今你拿它去砸恶魂,十分合适,你别忧心,砸不烂的。那日在暮湖,多谢你了,拉我出来。”
“好……”
对面山上拂来些许凉风,化开凝重的氛围,也让萧秋得以顺着这口气接着说剩下的事。
她轻声道:“我会鬼术,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吃惊?”
曹越似是早已准备好答话,开口道:“你并无恶意,修习鬼术有何不可?……世人皆说鬼族罪恶,它们所造就的鬼术亦是。但对鬼术稍有了解之人,无不赞赏其登峰造极之法,此后有人成事,有人腐化……在我看来,由此才区分真正的“人”和“鬼”。禾清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又怎么会走了歪路呢?”
“你……”萧秋的眼睛倏然就瞪大了,抬一只手搭在曹越肩上,“没想到你真懂我啊,果真可做我志同道合的伙伴!我就说嘛,真朋友不会在此产生分歧的……”
萧秋眉眼含笑时,不知曹越心中苦涩。
这段话如今还有机会道出,实在令他恍惚。
“曹相允,这些日子你好好想想,你想要什么,寻个‘初心’……”萧秋脑筋一转,想到个点子,准备将心中惊喜讲出,又怕回声被别人听去,忙垫脚在曹越耳边低声道,“修习所谓‘正道’你不行……‘剑走偏锋’或许有用!等回到京城,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这下轮到曹越被她的模样逗笑,揉揉眼睛,双眼不知怎的,听到她这话,都莫名有些酸涩……
他知道是什么地方。
刹那间,灰蒙蒙的天边滴答落下些雨滴,轻轻落在萧秋的小绢花发钗上,为死花增添些许润泽。
曹越被一滴落雨砸醒,转眼从氅衣中掏出一把伞,道:“下雨了,不好御剑,我们多走两步路去食肆吧。”
“你你你……哪儿来的伞!藏了半天,不硌得慌嘛!?”萧秋惊诧地一蹦。
他将撑起的油纸伞倾向她那一侧,继续道:“我们来了之后,城内百姓都能进山卖些美食,弟子们可是享福了……今日我请客,你随意吃。”
“多谢曹二公子!”
她最初以为这莫名其妙的拦路者是个怪人,谁料一段时日相处下来,竟又让她捡到一志同道合之友,真是血赚一笔!
二人一齐踏石阶走远,重新隐入崇山中……
他道,山路漫漫,禾清当心些。
雨声依旧,于漫山青叶溅起水花。
细雨如丝,弥散的雾气笼罩山川湖海,再次将朦胧仙境送回人间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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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宝子们从曹越视角回来再看这个故事,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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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三省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