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捧着碗,察觉到对面那看狗都深情的目光,抬头怼道:“吃饭就吃饭!看我做什么!”
“……我吃完了。”曹越被她话语一呛,若无其事地用手拍打衣裳,“这护栏没擦……都落灰了……”
“……”萧秋听着,觉着他是没话硬找话说,毕竟她可清清楚楚记得曹二公子的“锦帆苑”落了多少灰!
萧秋扒完最后一口饭,擦了嘴,掏出些铜板,招呼不远处站着的小二前来算账。
曹越还想掏银子出来,被萧秋拦下,她道:“二公子出门当真不带铜板啊?”
“银子方便……”曹越讪讪道。
小二接过那把铜钱,清点无误后,很快笑着退下。萧秋这才继续对曹越道:“那这顿你和萧骁都欠我些铜板,这样吧……本姑娘也不要你的钱……”
“那要什么?”曹越一听自己能为萧秋所用,双眸皆散射出光辉。
她思索片刻,道:“你动作快些,御剑回山上,把我的‘五齿弓’取来,我在官府等你。如果不在官府,就在暮湖……”
“行。”曹越欣然接受。
萧秋提醒道:“你别被先生扣留,出不来了。”
对此,曹越淡淡嗤笑一声,还有些显摆,道:“不瞒萧姑娘说,其实在你来‘逾白斋’前,没人比我更能‘逃’。”
“行行行,快去快回啊。”
二人一齐上街,“壶粥酒肆”离城门较近,律法明文规定闹市区不可御剑,曹越就在萧秋目送下出城,趁着日暮前御剑离开……
“终于打发走了。”萧秋拍拍手,笑着走回城中。
在她看来,曹越或许是思乡,就总将自己当同乡,有些什么事就来寻她,时常聊起京城大小趣事。若非男女弟子住处不同,还不知每日要多与他相处几个时辰。
当然,萧秋还不至于感到厌烦,曹越过去日日不务正业,自京城收集来的那些八卦……竟十分对她的胃口……
她不过是一些事不便让曹越知晓——
比如眼下,曹大公子忽而现身于城中,确实令萧秋相当意外。
若想知晓其中因由,最好的法子自然是直接寻本人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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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秋负手,潇洒地穿过街市,不时打量周围过路的百姓。看他们有些人眉目舒展;有些人叉着腰忙于讨价还价;有些人做工辛苦,纵有凉风袭来,也敛不去他们一身汗水……
这街上,没什么可疑人。
百姓们的模样,总让萧秋有些恍惚,好似暮湖并未生事。也不知从湖底浮上来的死尸是哪家可怜人……
忽而,迎面走来一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男子,他低着头,手里提了好几条肥美的鱼,在与萧秋擦肩而过时,轻轻一点头。
“……”萧秋脚步不停,微微颔首,顺着人流走出几步后,在一排摊子前驻足。
小贩见有客人前来,问道:“您要些什么吗?”
萧秋只是随意打量一番,也没说什么,流露出不太感兴趣的神情,转身离开。
而此时,那“渔翁”模样的人已走至远处,萧秋神色从容,不紧不慢跟上。
他提着大鱼,定是要找家食肆处理掉。
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果然,他很快穿出层层人流,钻入巷弄,顿时没了踪影。
萧秋亦步他后尘,消失于长街之中。
果真,阴暗处,一条大鱼突然从天而降,张着个大嘴直奔她脑袋去。
萧秋最讨厌死鱼,避身抬腿猛地将鱼踢飞——“啪!!”
那可怜的鱼儿砸在墙上,又啪叽落地。
“曹欲仁……”萧秋幽怨道,心中早已将用此阴招之人怒骂千百遍。
“这不是钓鱼没钓到嘛,就去买了一些,不能枉费我这身打扮……”曹栎现身,还真是扮成了个“渔翁”,脸上粘了一把胡子。不过他身板过于挺拔,假扮时还故意躬身,尽显老态。
萧秋没工夫同他打趣,很快搬出“壶粥酒肆”,问道:“你怎么到长洲城来了,还跑去听书?”
日暮西山,巷中昏黑,曹栎退回暗处,重新拎起地上那条鱼,没人看得清他刹那间神色变化,只听片刻后,才淡淡道:“我得知长洲‘血湖案’,自然要来。”
萧秋有些诧异:“消息传去曹氏了?你是……一人前来么?”
曹栎道:“你我皆是修习鬼术之人,出了这种事,马上便知与鬼族脱不了干系。我还用不到曹氏那群人。”
萧秋确实也无法从他的言辞中寻得破绽,道:“这倒是……”
曹栎继续问道:“湖中可有怪事?”
萧秋:“鬼族所使鬼术千奇百怪,其中无法言说的更是数不胜数……但目前看来,事态可控,我上山半月,长洲城内并未再生怪事。”
曹栎:“我最担忧的便是西北鬼族潜匿江南,长洲远离关外,亦被鬼族袭扰。那中原京城之安危……不言而喻。”
萧秋明白曹栎的意思,道:“‘血湖案’颇多蹊跷,若与李氏联手,或能化解两家前嫌,于外患之际稳固关内之势。且如今府内事务,多由李三公子李谨默执掌,大公子不如择日上穹坞山……”
曹栎许是一点头,却道:“曹欲仁愿意,但曹氏不一定。”
他这话,谁都听得明白。
人人提防曹氏,人人皆知曹氏野心如何。
若非曹大公子还算谦和、曹二公子疑似疯癫……曹氏族人所到之处,各势力必将惶恐不安。
“惶恐……”提到这个,又令萧秋想起酒肆里,萧骁匆忙跑去官府的模样,明显是担心……
她问道:“大公子没带眼线前来?”
曹栎苦笑道:“能摆脱曹府那些耳目,已是幸事。我倒期盼重回广阔天地,如今西北风云变化,依世家子弟出关之惯例,我还需为曹氏重返沙场。”
萧秋:“当真不用我替你去寻……”
曹栎打断道:“不用为我考虑,且论当前之事,你当心些。”
“嗯?怎么……”萧秋还未再问,巷外就如同有人把守般——倏地响起脚步声,将他们的话语终止。
为防事端迭起,二人仓促辞别。曹栎拎着鱼,瞬时没入深巷。
而萧秋也飞身上墙,悄然越过房顶,几步路后溘然现身长街,再次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远……
她不知的是,传出那片脚步声者,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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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萧秋沿街去往官府,却每行至一拐角,转眼街上行人减半,好似他们被困于街角,而只有萧秋能穿行其中……
她十分肯定没寻错路,面对此怪景,心中疑惑道:难道官府又在此设下结界,不让百姓入内?
待她走入官府所在那条街,青石板贯穿百丈远,不见尽头。
她转身,发觉自己正于其中一个尽头。
——本应通透的路,犹如鬼打墙,被一层阴郁糊住。
本应喧闹纷扰之声,此刻却如风卷残云后,消逝得无影无踪。
街边灯火摇曳,好似伴随一声鬼魅嘶叫,一点点吞去她所见的零星光亮。
萧秋手握“告辞剑”,快步上前,直奔残灯深处官府大门。
她抬手叩门,喊道:“萧骁!!李三公子!!”
院内依旧死寂。
她重击府门……
木门震荡,仍未闻人声。
渐渐地,一股腥味由远处蔓延至此,萧秋回首,只见一片血雾吞噬去沿街灯火,如潮水翻滚前来——未至足下,黏腻的怪味便令人作呕。
她匆忙想往来时的阴郁处逃,却见那一头亦是血光滔天,带着笼罩四方的沉郁之气,扑面而来。
完了!
萧秋拔剑出鞘,寻着突破之处,另一只手扶着官府大门,已准备用鬼术反抗……
谁料,猝然间,她手边院门大敞!
院内,本该铺满地冰裂纹样,却不知何时当空倒映那一轮琼月,竟幻化出古镜般的湖面……
院外,血雾翻腾,丝丝缕缕悄然侵入她的发丝,许是要在下一刻就把这唯一的“声息”生生吞噬。
萧秋却在此时飞身一扑,跃入那大片月光中——
“扑通!”
涟漪转瞬即逝,而猛地将更加浓重的殷红灌入湖中。
血湖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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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罩于窒息中,萧秋不断扑腾,她不知湖面在何处,也踏不到湖底,只觉彻底寻不到尽头……
忽而不知从何处盘旋而上的水草绞住“告辞剑”,倒是意外地将她身子扯住,进而挽回些许理智。
那种喘不了气的痛苦侵入肺腑,她已无暇顾及世道,心中不断重复“息衍术”的咒文……
终于在躯体逐渐下沉时,拾回些许理智。
缠在剑上的水草缓缓钻回湖底,继而也拉扯着萧秋由一片嫣红没入黯红。
借“息衍术”,她得以闭气而活,自是想看湖底有何怪物,是否还是同那行尸走肉一般的喽啰。
湖水并未完全如人血一般黏稠,沉浮间,她见两具“尸体”欲浮上湖面……
他们的衣物已被染红,失了知觉被“托举”而上。
……
“湖结冰了,却浮起来一个死人,我在官府做官的亲戚都说是溺死……!”
初到长洲城那日,酒楼隔壁桌几人的话语“咚”一声,砸入萧秋脑中。
她猛地挥剑,欲绞断缠绕的水草,却又被拉下……无奈,她松手,无暇顾及“告辞剑”沉入深渊,便如鱼儿跃身去抓那两具“尸体”。
凑近后,果然……正是李希吟、萧骁!
他们双目紧闭,毫无声息,已不知溺于湖中多久……
今日桩桩件件,大致为幻境,生死之规全然不同于现世。
或许这生与死,正依他人所言——若失了知觉,浮上湖面,性命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