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游见到的是蜜蜂。体型偏小,颜色灰黑,背部黄色环带分布均匀,是典型的中华土蜂。因为群势小,易逃群分群,性格急躁的特点,在秦游穿越过来的那个年代,已经成为了蜂种中的少数派。
因为他的家乡近些年一直在提倡产业转型,既要金山银山,又要绿水青山的标语标语刷得满大街都是。养蜂又是传统优势产业,所以对养蜂业的支持力度很高,恨不得将所有退耕还林的林地都安上三五个蜂箱。
秦游少年时跟着舅舅入山打猎采药,没少住过山中养蜂人的小屋。哪怕是毅然投身于自媒体这片红海时,也常常想的是科普向的视频做不下去,就直接回老家转行当养蜂区up主,蹭一蹭扶助三农的热度。
所以对养蜂这件事,秦游还是可以自称一句了解的。
蜂蜜这玩意即便在他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只要做好营销都能卖出天价。更何况是在汉朝,几乎可以被称作人类唯一可大量获得的甜味来源。
受限于产量,连营销都不用做就是妥妥的奢侈品,秦游愿意称其为液体黄金。
君不见四世三公的超级大贵族袁术,在兵败逃亡时也喝不上一碗蜜水吗?
秦游不知道这个年代有没有靠养蜂发家致富的,但他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
现在日头已经快到了最毒的时候,换算成秦游习惯的表达,大概是在下午两点左右。
而根据蜜蜂的习性,它们喜欢在这个时候朝阳,即刚出蜂巢的蜜蜂进行试飞。
而这种活动往往是成群结队的。
这么大一群蜜蜂,说明蜂巢就在附近不远处。
秦游心头火热,也顾不得回家看田这件事了,把肩上的柴火往地上一放,就绕过这大股蜂群,依靠过人的听力循声找去。
秦游在半途把上衣给脱下,抱到怀中。实在是这路越走越偏,到最后干脆就没有路了,只有越来越密的枯老枝丫。
就是他一直拿着柴刀开路,也要提防衣服被划破。
被一文钱绊住脚的秦游在受风吹,和保衣服之间坚定地选择了后者。
就在秦游有些后悔,深觉蜜蜂的不远处和自己的不远处不是一个概念时,便深刻领悟到了何谓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却道这蜂巢为何难找?原是这蜂巢选的位置刁钻,在自山崖横生出来一棵树的树干上。
蜜蜂们能飞,高来高去走的是直线距离。秦游只能靠两条腿,多绕了大半个圈才能到。
不论过程如何曲折,找到了就是好事。
秦游聚起目力,能隐约瞧见蜂巢中有几脾满满当当的蜂蜜,金黄的色泽勾得人食指大动。
他愈发欢喜,居然还是很强的蜂群!毕竟这是野生蜂群,没有人给喂白糖。冬季万物凋敝,无蜜可采也是要消耗从前存粮的。
如今一冬过去,居然还有余粮,就足以说明这个蜂群很强,产量很高了。
望着正在不断忙碌的蜜蜂,秦游笑得很满足。这些小宝贝要是到他手上了,他以后每天来一碗蜜水,这小日子岂不是过得比袁术还要美?
可惜目下没有趁手的工具,还不能立刻完成所有权变更。
秦游咂咂嘴,目测了一下自己与蜂巢的距离,保守估计有七丈。
看来要好好和阿旗与阿恒商量一下,把冯家那根打水的井绳给“借”出来一用了。
事成之后再补偿足够的蜂蜜,料冯况那个小气的也不会说什么。
秦游深谙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的道理,既然心中有了计较,就不再多留,拔腿便要走。
然而眼睛却被对面山头的景象给吸引,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了。
秦游不记得自家隔壁那座山头是谁家的了,毕竟他所知晓的历任主人都不太争气,所有权不知已经转过了几手。
但从方才那位纵马擎弓,劲装弁冠,正不住呼喝随从放狗的少年来看,八成是被某个钱烧手的富家子给买了。
这时节打猎,冲着刚冬眠醒的熊去的?
倒是个会玩的。但都没他曾经玩过的惊险刺激,所以秦游只是稍微想想就抛诸脑后。
管那么多干嘛,只要不打扰他的事就好。
秦游终究是没能到他心心念念的田中去。
一下山就见到冯况的长子冯旗慌慌张张往山上跑,见到他跟见到救星似的,气都没喘匀呢,就拽着他往回跑:“大兄,大兄……”
秦游心中咯噔一下,连忙把他手挣开,站定脚步:“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这一下把冯旗的脸弄得更红了,使劲往外吐了两口气才说道:“大兄,那……陈卫把我家的门给堵了。说是,说是……你今日不还钱,就要把姐姐抓走抵债。
诶,大兄!大兄!”不说还好,一说冯旗喊得嗓音都劈叉了都没唤回拔腿就跑的秦游,下意识就要去追,想告诉兄长伯父还在家中坐镇,陈卫一时半会儿不敢乱来,不用跑那么快的。
但跑出几步后就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返身快速地背上秦游弃置于地的大捆柴火,继续气喘吁吁追了上去。
在狂奔的途中,秦游脑中闪过了很多画面,每一个画面都催得他的脚步愈加急促。
明明相处不过一夜,他的心中却有了绝不能没有芸娘的念头。
他在这个世界,举目无亲,孤苦无依,需要一个人为他点一盏灯,留一扇门。
当看到冯况家门前围着的那一群人,和四周悄悄打开的门缝时,秦游暗自松了一口气。
还好,看热闹的还在。那就说明热闹还没完,芸娘还没被强行抓走。
看着为首那个锦袍佩剑,文质彬彬的青年,冯况一张脸比锅底还黑。
他现在算是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兄长不为他谋取亭长的职位了。
因为他连手底下的里监门都管不住!这要是出去当了亭长,十有**会被手底下的联手拉去填坑,说不定还会带累兄长。
汉延秦制,在乡之下是亭,再之后便是供人们聚集居住的里。为了遏制盗匪流民,让民众专心农事。每里都会设一名里监门,负责登记每日进出里的生人和开关里门。
由此里监门的权力可以延展到拒绝陌生人入里。
冯况确如冯翼所说,小节有损,大节不亏。所以自打知道秦游家被武犊给砸了之后,就特地吩咐了里监门,五日内若再见到武犊那帮人,就不要放进来。
不然如此这般三天一大砸,两天一小砸的,容易弄得里中人心不稳。
可如今看着那相熟的里监门对着锦袍青年一脸谄媚的笑着,哪里有昨日答应他的信誓旦旦。
冯况不愿得罪锦袍青年是一回事,可对方公然跨过界,把他的脸皮放在地上踩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时一个冯家的大奴挤进人群,附耳对着冯况说了几句话,引得冯况的脸更黑了。
郑耳这个小婢养的,眼瞅着要升到县中为吏了,就借口身体有恙,不愿淌这滩浑水了。
胸中一口气越聚越多,几乎就要将冯况的嘴撑开,吐出一句,你一个非陈氏主枝子张狂什么!
但话到嘴边,还是不情不愿的咽了下去。
原因无它,惹不起。
毕竟这大汉朝也不知道怎么了,自平帝后,登基的就尽是些娃娃皇帝,怀、冲、殇三朝帝王,硬是没一个能挺过十年的。
因为前些年国无长君,羌贼时常长驱直入,掠走大量的工匠、民口、牲畜和铁器。
所以自殇帝崩后,朝中一致决定由平帝的三子东海王承继大统。这位东海王的优点非常朴实无华,淮南著名方士随业曾给他相面,说是长寿之相。
东海王继位的时刚满十八岁,改年号为治平。如今已是治平六年,听偶尔游学至县中的太学生说,皇帝陛下的身体的确非常好,撑过十年是没问题的。
但立第三子为帝的弊端也是很明显的。
那就是汉家一般只给前两位皇子进行帝王教育。
而这个传统还是从宣帝开始的。
这位幼年流落民间,后来用铁腕手段诛除霍氏的帝王,晚年在权衡利弊许久后,废除元后嫡子故济南王刘奭太子之位,改立二子琅琊王刘钦为太子。
至此之后,汉家的太子就变成了在最年长的两位皇子中择优,配给这两位皇子的僚属也是汉家最优秀的人才。
东海王是较为年幼的三子,打小就没有被教过。登基为帝之后,又不爱学,所以行事就有些荒唐……
比如说广派舅家渤海陈氏族人到各地做官,借这些人的手搜集盖宫殿、养骏马的钱。得亏朝中还有刚直之臣,否则这位陛下说不得会卖官卖爵。
譬如面前站着的陈卫,他的从父陈任便是如此空降城固县,硬生生将过往只有一个县尉的城固县变成了两个县尉。而且凭借着外戚的身份,还是做的地位要更高一截的左县尉。
每逢御史进谏,便以先祖孝武帝自比。
对这个说法,冯况本身是极度不以为然的。武帝时拓地千里,打得匈奴连年累月的哭嚎。四夷宾服,言必称是大汉最忠实的狗,现在却连小小的羌贼都敢时常冲着朝廷叫嚣,毫无尊卑之别。
但这话还是不敢说的,因为宣帝时太史公司马迁的外孙杨恽就因言获罪,被砍了脑袋。
以当今陛下对舅家的的宠爱信重,他要是嘴快敢说,明天尸体就会出现在护城河里。
有的是人愿意用他的命去做见面礼。
虽然说出来很丢人,但他的确是怂了。
陈卫很满意冯况的反应。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可是渤海陈氏子弟,天生就要比这些贱民高一头。城固县内只要是他想要的,就没有弄不到手的!
他正欲推开已经气木了的冯况,人群却忽地如摩西分海般让出一条道来,一个大汗淋漓,发髻散乱,但眼睛却亮得吓人的少年郎快步走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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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后与帝冲龄相伴,及长,税赋催逼日盛一日。帝为谋生计,外出贩货,不慎为奸商所骗,本债合计约万钱。
帝感伤于心,尝谓后曰:“丈夫无能,致使妻子受累。”
后答曰:“夫妻一体,死生与共。”——《梁书·卷一·本纪第一·高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