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洪德忠又带人往春和宫送了东西,说是寻常过冬衣物,至于其他妃嫔信与否,不得而知。
偏殿内,十六皇子坐在地毯上,身周散了一堆金虎,大的有狸猫大小,小点的也有婴孩拳头大,十六皇子摸摸这个,抱抱那个,爱不释手。
孟跃端着甜羹进来,十六皇子立刻抱着狸猫大小的金虎哒哒哒跑来,“跃跃看。”
孟跃看一眼,然后道:“很威风,很衬殿下。”
十六皇子高兴的摇头晃脑,捧着金虎吧唧一口,乖乖在绣墩坐下,抄起勺子舀一勺甜羹,细细品味:“口感细腻,有南瓜的清香,还有鸡蛋的爽滑。”
孟跃习惯性附和,下一刻,一勺甜羹喂她嘴边,十六皇子眼含期望:“殿里没其他人,跃跃吃。”
穆伴读没有十六皇子的稳心态,他照常去上书房念书,小全子跟着他。
二等宫人除了洒扫时候,也几乎不入殿。
孟跃沉默。
方才十六皇子用这勺子吃了一口甜羹……
“奴婢才用过点心,太撑了,一口都吃不下。”
十六皇子狐疑,他伸出小手摸了摸孟跃的肚子,惊的孟跃眼皮子直跳,立刻吐气,果然肚子鼓起来。
十六皇子不死心的戳了两下,猝不及防之下,孟跃差点破功,好悬忍住了。
“好吧。”十六皇子小手一转,一勺甜羹喂自己嘴里,还拿小眼神睨孟跃,“好遗憾喔跃跃,这个甜羹真的很好吃,你都没有尝到一口。”
孟跃一点都不遗憾。
“改明儿罢。”孟跃道。这话稍微安抚了一点十六皇子的心,舞着勺子大吃特吃,吃东西这么香的皇子,宫里还挺少见。
一连串规矩礼仪下来,每道菜吃几口都有数。
孟跃并没有管地毯上的金虎,她径直去书房,从博古架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书籍,木叶书签卡着之前学的内容。
“跃跃。”十六皇子吃完甜羹,找了来。
孟跃从书中抬头,对十六皇子道:“殿下撑不撑?可以坐一会儿,或慢慢走动。”
十六皇子想了想,在书案前落座,双手托腮,仰望孟跃:“今天讲什么故事?”
孟跃:“田忌赛马。”
孟跃提了一下主要人物,引导十六皇子回忆同时代其他人,有了大概的背景印象,孟跃才开始讲述。
十六皇子听的津津有味,他身量不足,坐在宽椅上,脚未碰地,忍不住在空中晃悠。
孟跃收回目光,并未纠正他,规矩是规矩,但也不能抹杀孩童天性。
这个故事并不长,孟跃讲完之后,十六皇子很给面子的鼓掌:“跃跃讲的真好。”
孟跃眉眼舒展,忍不住揉了揉十六皇子的脑袋,他真的是个好学生,各种意义上。
“殿下有没有其他见解?”
十六皇子:“昂?”
孟跃提醒他:“齐威王是君,田忌是臣。”
十六皇子眨眨眼,“臣不能赢君吗?”
孟跃不置可否,讲述赛马之后,田忌受猜忌,投奔他国,直到旧土换新君,才得以归乡。
十六皇子皱了皱小鼻子,由衷道:“这个齐威王好小器。”他撇嘴,以示自己非常不赞同,而后对孟跃道:“如果跃跃用计谋赢了我,我只会夸赞跃跃好聪明好聪明的。”
孟跃啼笑皆非,小屁孩又在无意识搞拉踩。
孟跃小小吹捧他一番,话锋一转,“虽是如此,但齐威王确实是一位不错的国君。”
孟跃蹲身从书柜里拿出一本《韩非子》,喻老一篇,有鸟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十六皇子张圆了小嘴,揉揉眼睛,又揉揉眼睛,一鸣惊人的典故还真是齐威王。
在他对齐威王产生负面印象后,忽然发现对方“金光灿灿”,前后反差,令十六皇子对齐威王这个人产生了兴趣,他翻着书,一页一页认真看,偶尔有不懂的,就问孟跃。
殿外飘飘摇摇落了雪,孟跃将窗户收拢些,又添数盏烛火,殿内光亮大盛。
午后,二等宫人送来炭火和茶点,孟跃接过。
她唤十六皇子歇歇,两人对弈、画画,祸祸花房送来的腊梅,十六皇子掰下一串梅花簪在耳边,孟跃同他讲状元簪花的风光。
十六皇子感觉好快乐,跃跃什么都懂,懂书本,也好懂他。
不会在他簪花时,劝他不要闹腾。而是跟他说簪花风俗。
十六皇子听的认真,殿外传来动静,穆伴读和小全子回来了。
大半日没见小全子,十六皇子还是有点点想他。
小全子也好想十六皇子。两人凑在一起叽里呱啦,一起蹴鞠,殿内都欢快起来。
穆延笑着摇摇头,回自己屋做课业。
十六皇子撒了欢,出了一身汗,孟跃给他擦汗时,迟疑:“等会儿叫水给殿下沐浴,再去主殿用晚膳?”
十六皇子嫌麻烦,呲溜就跑去主殿了。小全子立刻跟上。
然而夜里孟跃屋门被急促拍响,小全子语带哭腔:“悦儿姑娘快醒醒,殿下发热了。”
孟跃立刻穿好衣裳进偏殿,衾被内十六皇子双目紧闭,小脸通红。
顺妃匆匆而来,西配殿也掌了灯,赵才人仅着中衣,裹着半旧狐裘就来了。她询问细节,有些责怪宫人照顾不仔细。
小全子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孟跃拍拍他肩,以作安慰。
很快李太医来了,他为十六皇子诊脉,神情一会儿凝重,一会儿舒展,将殿内众人一颗心吊的七上八下。
对嘛对嘛,这才对嘛,这才是发热的脉象嘛。李太医找回自信。
“娘娘不必担心,十六殿下只是寻常发热,下官这就开方子。”
李太医神情笃定,安抚一干人的心,顺妃摸了摸儿子的小脸,百般爱怜。
一碗药灌下去,十六皇子发了汗,不再呓语,陷入深眠。
孙嬷嬷适时劝说她和赵才人回去歇着。
孟跃守在床沿,这么闹了一场,她半点睡意也无,她看着烛火下孩童安然的睡颜,眸光明灭。
小全子要守着,孟跃摇头拒了。
“你明儿还要同穆伴读去上书房,去歇着罢。”
小全子欲言又止,孟跃道:“殿下晓得你的心,赵才人的话,你莫往心里去。”
小全子亦步亦趋退下。
红烛层层削减,孟跃依着床头迷迷糊糊睡下,忽闻异声,那声音很低很短促,但在寂静的殿内却十分明显。
孟跃睁开眼,双眸清明,环视四下,最后目光落在十六皇子身上。
他已经退了热,只是不知梦见什么,瘪着小嘴委屈的哼哼。那模样太可怜,以至于孟跃回过神后,才发现她将十六皇子揽入怀中。
熟悉的草木清香传来,睡梦中的十六皇子舒展了小眉毛,两只小手蜷缩着放在胸前,安然熟睡。
孟跃维持侧坐床头,十六皇子趴她怀里入睡的姿势,腰间泛起酸意,她忍不住想,这种诡异的姿势,违反人体工学,十六皇子怎么睡得着?!
她试探着把十六皇子放下,还没松手,小屁孩儿又哼哼唧唧。
孟跃有一瞬间怀疑十六皇子是不是也在演她。
但随后推翻这个猜测,若十六皇子真有这般出神入化的演技,那她认栽。
后来孟跃实在扛不住,抱着十六皇子起身走动,小屁孩儿也没醒。
孟跃压下去的怀疑又冒出头。
到最后她也不知道怎么把十六皇子放回床上。
她是被一阵痒意弄醒的,入目一张狡黠生动的小脸,十六皇子缩回手,仿佛刚刚摸孟跃脸的人不是他。
“跃跃,你醒了,你饿不饿。”
孟跃才发现她坐靠床头睡下了,手搭着十六皇子的背,因为睡姿奇诡,此刻腰背怒刷存在感。
她皱了皱眉,起身发现主殿方向隐隐有光,果然殿外传来脚步声。
顺妃与十六皇子说了会儿话,见儿子当真好转,才安心去凤仪宫请安。
十六皇子用过早饭,喝了药又睡了。孟跃挑人看顾十六皇子,她回屋缓缓。
一觉至午时。
十六皇子已经醒了,在主殿与顺妃用午膳。
孟跃匆匆赶去,挑银在殿外拦住她:“娘娘知道你守了殿下一夜,且放心回偏殿。”
须臾,描金提着食盒而来,对孟跃笑道:“娘娘赏的。”
描金还要回主殿伺候,孟跃匆匆捡了一碟可口糕点包着,塞描金手里。
描金揶揄道:“沾悦儿妹妹的光了。”
屋门关上,孟跃吃着午饭。她还不知昨儿夜里春和宫请太医,一夜过去,后宫大半妃子都知晓了,皇后彻底免了顺妃上元节前的请安。
不少妃嫔羡慕,但随后想着这好事儿是怎么来的,又歇了心思。
养了两日,十六皇子大好,又生龙活虎。他捡起练字,写好之后吹干给孟跃看,孟跃夸道:“虽然断了两日,但笔力没有后退。”
十六皇子矜持点头,又正色道:“跃跃,如果没有万全把握,不要轻易在明面挑战规则,是不是。”
孟跃微微一怔,知晓十六皇子在说田忌赛马的事,她莞尔:“是。”
田忌赛马,赢了一时,输了君心,焉知非祸。
十六皇子低下头去,又继续练字了。孟跃看书,忽地童声入耳。
“跃跃身上香香的,像春天御花园的草地,像开花的树,还像清晨的水雾拂过我的脸…”
孟跃顿住。
“我知道是跃跃抱着我。”他有点得意,为自己发现了这个秘密,再次强调:“我知道。”
笔下一转,一首咏梅已成。
他吹干墨迹,放置一旁,继续书写。
刚才的小插曲仿佛没有存在过。
但真的没有存在过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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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