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摩德?”降谷零反问,“你是说那种加香葡萄酒吗?”
“当然不是。”绿川景子被他逗笑了,鬓边的碎发晃了晃,不久前云雾一样的轻愁散去。她似乎是想要倚在墙边,目光落到苔痕密布的墙面上时却微微蹙眉,最后只是换了个姿势站着。
降谷零注意到了这一点。思及这个危险的女人至今表现出的一切,他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说:“我开了车来。如果你相信我,我们可以去车上聊。”
“你真贴心,亲爱的。”绿川景子说。
「稍微有些过了。这句话太贝尔摩德了,和你目前为止在降谷零面前的形象不太符合。」系统提醒她。
绿川景子从善如流地往回收了收演技,把话题拉回到正事上来:“你既然想加入那群乌鸦,就该知道他们以什么为代号。还是说你要告诉我,你调查到现在仍对他们一无所知?”
她的神色几乎有些严厉了,以至于降谷零相信如果自己给出否定的答案,她一定会转身就走。这倒是让他想起来大学时候的诸伏景光,猫眼青年在面对屡教不改的偷懒组员时露出的就是类似的神色。娜塔莉小姐曾经说,如果他不做警察的话,说不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教师呢。这话由身为教师的娜塔莉小姐说来格外有说服力。
因此降谷零不自觉就有些气短,低声说:“他们以酒名作为代号。”
「其实你的确可以做他的老师,至少在卧底这方面是如此。」系统说。
「他不需要我的教导也能做得很好。」绿川景子回答它,「现在的zero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她现在已经习惯一心二用了,与系统交谈的同时也对降谷零说:“不错,贝尔摩德就是其中一员。或许你会更熟悉她明面上的身份——莎朗·温亚德与克丽丝·温亚德。”
“这可是个大新闻,记者们会为此疯狂的。”降谷零喃喃道。他显然听说过这两个名字,但仅限于听说。这位千面的魔女光明正大地在聚光灯下露出自己的真容,同时把自己的黑色身份掩盖得极好,至少日本公安从未将目光放在她身上过。降谷零知道莎朗这个名字还是靠着曾经每月一次的电影日,他和诸伏景光会在各种随机抽选的电影中度过一整天,金发的女明星不止一次地出现在电视荧幕上,贡献她精彩绝伦的演技。
「贝尔摩德没有招惹你们任何人。」系统说。它的目光穿越空间,看到酒店里的安室玲子按下发送键。邮件没有标题,正文仅仅写着一行简短的文字:好久不见,莎朗,还记得三十年前的那间实验室吗?
「但她是组织成员,最好的结果也是成为污点证人,而我们正在帮助她实现这一点。」绿川景子圆滑地说。
当然,贝尔摩德绝不会因此而感谢她们。
降谷零沉吟片刻,问:“你希望我做什么?”
“你可以去查证她的身份,假如你做得到的话。”绿川景子先点破了他的怀疑,然后才说,“放心,安室先生,我希望你做的就是你想做的。至于证明,我的这张脸,我掌握了你的身份却并无行动,还不够证明我的善意吗?”
“去接触组织吧,以我,以一个与贝尔摩德同样成功的实验体的名义。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她看上去并不在意这番话对降谷零造成了怎样的冲击,仅仅是有些伶仃地站在那儿,凝望着今夜隐在层云后暧昧不清的月。
降谷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组织在研究长生不老吗?你……您……”
他顺着绿川景子的话迅速地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年过五十的莎朗·温亚德与尚值青春年华的克丽丝·温亚德是同一人,那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瞧上去只有二十代的端丽女性,真实年纪究竟有多大?她真的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是hiro未曾谋面的姐姐吗?
但在他问出口前,绿川景子打断了他:“我不是一位称职的……姐姐,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从未出现过。就当是最后的临别礼物吧,我给你们一条进入组织的安全的道路。”
「根本不存在的人要怎么才能出现?」系统吐槽她的话。
“等等,什么叫你们?”降谷零吃了一惊。
然而绿川景子不再回答。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随后语气轻快地说:“已经很晚了,我该走了。安室先生,希望你能尽快确认我今晚所说的话,毕竟我的时间所剩不多。之后我会再联系你,回见。”
“对了,这些东西物归原主。”绿川景子离开前翻了翻风衣口袋与袖口,又反手在背后的腰带上摸索了一番,示意降谷零伸出手。她张开纤长的五指,零零碎碎的窃听器与追踪器就落在降谷零的掌心里,如数奉还。一枚小小的芯片夹杂在中间,丝毫不起眼。
这位谜一样的绿川景子小姐转过身,很快消失在歌舞伎町深浓的夜色里。降谷零在她身后犹疑半晌,想到她敏捷的身手与敏锐的感知,最终还是放弃了跟踪的念头。
「看来敲山震虎的确有用。」让系统过了一次侦查检定,以确认降谷零是否跟上来的绿川景子满意地说。
然而她并不知道,交游甚广的某位□□处理班的新进警察今晚正代替隔壁搜查四课某个闹肚子的倒霉家伙在歌舞伎町巡查。半长发的警官先生瞥见巷口惊鸿般掠过的熟悉眉眼,话说到一半突然忘了词,最后匆忙找了个借口躲去角落,神神秘秘地拨出电话,语气深沉地说:“小阵平,你绝对猜不到我看见了什么。”
……
绿川景子回到她们落脚的酒店时已经过了午夜。她轻手轻脚地打开门,细长鞋跟落地的声音被柔软的绒毯所吸收,不过窝在沙发上打瞌睡的金发女孩还是忽然惊醒,望过来的眼神一片清明。
“怎么样,‘我’相信了吗?”安室玲子问道。
“一切顺利。”绿川景子甩掉高跟鞋,把它们放在地毯的边缘,又把自己塞进金发女孩身边的空位,揉着酸痛的脚踝回答道,“他应该有一些猜测,但还不能确定。我给了他一些组织的情报,这两天他应该就会去调查,你多盯着点,别把自己坑了。”
她们的计划正在稳步推进。这要感谢朝山千鹤交给警方的硬盘,在回到过去之前波本刚刚收到读取完成的数据。安室玲子花了半天时间在手机上整理完了这些实验资料,从中发现了一份特殊的加密档案。
莎朗·温亚德,这位享誉全球的好莱坞女星被秘密地记录在组织的实验体名单中,项目代号为STYX。这条古希腊神话中的憎恨与誓言之河代表着无法违背的承诺,而更加出名的是那能令人刀枪不入的黑色河水。组织中传闻她是不老的魔女,没人知道她是否存有阿喀琉斯之踵,但安室玲子却从中窥探到了一丝痕迹。
“你和贝尔摩德聊得如何?”绿川景子反问她。在黑发女性前去与降谷零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时,安室玲子正对着邮箱与她那姑且存在着一些虚伪友情的塑料朋友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目前应当是暂时告一段落,否则安室玲子也不会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还不错。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大概是半信半疑,回头还需要你在她面前演一场戏。”安室玲子向绿川景子展示她与贝尔摩德之间来往的邮件,当然,都是以景子的口吻撰写的。
与绿川景子对降谷零说的不同,她们是主动去招惹组织的。部分原因是想给过去的自己进入组织铺平道路,但更多的是想尝试策反贝尔摩德。她真的会为由实验得来的青春不老而对组织忠心耿耿吗?波本和苏格兰都认为不是,贝尔摩德对组织从来都有种若即若离的散漫态度。
计划的雏形萌生于绿川景子看见其中一名女性实验体失踪的档案之时。她扫过上面登记的未发现踪迹,但依据实验进程推断已经死亡的记录,对安室玲子说:“我有一个想法。”
绿川景子提议由她扮演这位失踪的实验体,与贝尔摩德进行联系。至于身份,她提出将绿川景子设定为未来的苏格兰的母亲,试图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在桑布卡提到他在东大的那位回到家乡做县警的学长之后她就一直有一种隐忧。诸伏兄弟的面容实在相似,万一桑布卡当真见过高明哥,这就是苏格兰身份的最大破绽。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公安的虚假档案上再糊上一层身份飘渺的绿川景子的存在,将这位做警察的兄长的身份合理化。假作真时真亦假,力求就算有疑心重的家伙辗转查到诸伏高明身上,也要被复杂曲折的关系拖住脚步,给他们留下反应的时间。
安室玲子欲言又止。系统替她说出了心里话:「你是不是被组织的流言刺激到了?」
「反正绿川景子在11月7日之后就会从世上消失,所以也无所谓风评吧?」猫眼的女性冷静地回答。从这个计划就能够看出来,诸伏景光此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足够狠。不是谁都能想到这样的办法来解决问题的。
总而言之,在安室玲子的精心润色下,绿川景子摇身一变成了长居东都的神秘情报专家,作为组织逃走的成功实验体而隐姓埋名,与一般社员育有两子,均寄养在外。
金发女孩叹着气为她在公安的数据库中添加虚假信息。未来的零组组长姑且还知道些隐秘的后门,况且她也不需要做得多么天衣无缝。让人察觉不对,从而查到绿川景子的不正常,最终将一切问题推给这位从头到尾都是虚构出来的女性才是她们的目的。
“我从未有如此强烈的实感,我正在做违法犯罪的事。”安室玲子当时是这样说的,“侵入公安系统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做。”
「然而她看上去也乐在其中。」系统犀利地点评道,「怎么,需要管幼驯染叫阿姨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对过去的自己和亲友好一点吧。」它诚挚地向绿川景子建议。
诸星玛丽被排除在了这个计划之外。她倒也无意深究,虽说身份已经互通,但合格的成年人知道如何保持边界感。就像她至今也没有对两位公安卧底提过宫野明美姐妹的事,莱伊认同必要的缄默法则,只是简单确认了此事是否会涉及她自身,得知不会后很快便对此失去了兴趣。
对她而言,她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