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后,面对针锋相对的莱伊和波本,苏格兰将会回想起贝尔摩德少有地打来电话的那个平静的上午。
“晚上好,苏格兰。”这是那时候贝尔摩德的开场白。苏格兰望一眼外头明晃晃的日头,心想如果不是故布疑阵,她一定是已经回了美国。
“上午好,贝尔摩德。”他绵里藏针地回答道,“找我有什么事吗?我还以为你更喜欢波本呢。”
电话那头笑了几声:“别吃醋,亲爱的。我只是来问问你,那位爆破专家现在如何?最近几天没有派给你们小组的任务,唯一一个临时任务还被你和莱伊解决了,他不会正天天闹着要外出吧?”
苏格兰很难想象贝尔摩德描述的场景,正如虽然他撺掇着松田在降谷零面前演了那一出两败俱伤的戏,但实际上连他也没能接受琼斯先生的新人设。他瞥一眼沙发对面,卷发青年正盘腿坐在地毯上拆卸着某些零件,苏格兰眯眼辨认了一番,确认那是莱伊存在安全屋里的Mark 47 model 0自动榴弹发射器的配件。显而易见,在顺利与同期们会合后,作为借口的任务早就被他抛诸脑后了。安全屋里丰富的武器库存很好地满足了他的研究欲,松田阵平正沉浸其中乐不思蜀。
松田察觉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对他做口型:“我会装回去的。”
苏格兰默默为莱伊祈祷,希望松田阵平将它复原后不会多出来什么零件。
“我会看着他的。”他这样告诉贝尔摩德。
“祝你好运。”贝尔摩德轻笑。
“比起祝我好运,不如随便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带他出去放放风。”苏格兰也在笑,口吻却是凉薄的。他最近的确有些闲。和松田天天窝在安全屋拆解武器一样,苏格兰几乎天天泡在了组织的训练场里。不论是出于完成boss的任务,还是出于搜集情报的需求,他都该给自己找点事做。
对面的松田听见他的语气之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对他做了个“哇哦”的口型。
苏格兰斜了他一眼,听见电话里贝尔摩德故作惊讶地说:“还真是敬业啊,苏格兰。让我想想……的确有这样一个合适的任务,不那么核心,失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甚至连上一环也是你和莱伊去处理的。看在波本的情面上,我可以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小组。”
苏格兰听出了不对劲,不过他就连戳穿对方也是做得婉转而滴水不漏的:“没有这样的必要,贝尔摩德。既然任务给了你,说明你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金发女郎语气微嗔:“波本可比你有绅士风度多了,你就不能体谅一位女士忙碌之下的小小心愿吗?”
“我也并没有拒绝。”苏格兰说,他只是不想看到贝尔摩德占了便宜还卖乖罢了,“很荣幸能为你帮忙,女士。”
贝尔摩德没接他的话茬,而是公事公办地说:“任务信息随后会发到你的邮箱。”虽说没能达到全部目的,但至少把任务交接出去了,因此她还算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
见他放下手机,松田投以疑问的眼神。
诸伏景光简短地解释:“她想把任务甩给我,还想让我欠她个人情。”
“不,我不是在疑惑这个。”卷发青年此时此刻对两位同期有着由衷的敬佩,“我想问的是,你和波本就是这样天天在组织里和别人打机锋的吗?”
对上那双写满了这活儿我干不来的凫青色眼睛,诸伏景光一时语塞。组织里的谜语人也就那么几个,他们平时真的不这样说话!
最后他幽幽地说:“放心吧,美国人,没人会指望你明白这些的。你只需要尽情展现你的不会读空气就可以。”
松田噎住了。显然,他这几天在安全屋里不挪窝的行为,也多少有几分不想面对自己新人设的意思。出身佛罗里达州的热情开朗密大调查员这一设定套在松田阵平头上,荒谬程度堪比生理性别为男自我认知为女的异装癖同性恋。巧合的是这两者都是美国的特产,波本会喜欢这个笑话的。
被念叨的波本进门时就看见他们两个虚伪地对着彼此微笑,他困惑地问:“你们在做什么?”
“来得正好,波本。”苏格兰招呼他,“贝尔摩德转给我们一个新任务。”
他的手机刚刚响了一声,是贝尔摩德发来的任务邮件。苏格兰确认邮件标题后顺手转发给了其他三人。是的,他还记得不在场的莱伊。
松田打开邮件浏览细节,而波本坐到苏格兰旁边。后者没有打开自己的手机,直接把头凑到了苏格兰那边去看他的屏幕,并对他飞快的阅读速度适应良好。他甚至能分出心来对松田阵平说:“我向公安上报了你的情况——琼斯·马自达的,今后你可以以公安的协助人身份行动。”
他停顿了一下,也许是因为看到了麻田拓真的身世与死因。不过波本的扑克脸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因此他很快就若无其事地继续:“虽然我很不赞成你卷进组织的相关事务中来,但既然事已至此,还是有个官方的身份更合适,不是吗?”
他说不赞成的时候极快地瞥了一眼苏格兰,显然对于他先斩后奏的行径心存不满。猫眼青年没转头,不过就像太阳穴长了眼睛似的,安抚地拍了拍波本的手背。
波本哼了一声,以表示在场的人中就你隐瞒的事情最多。但他嘴上还是很听话地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虽然下一个话题对于苏格兰来说也并不是那么友好:“我上报的时候说松田是密大派来的调查员,上头差点就要把他的档案调到异常事物管理课去了——在此之前,我甚至都没听说过还有这样一个部门。”
「别在意。或者说,不要探究,不要思考。」系统说,「有时候一无所知才是最大的幸福。比如此时此刻猎犬还在时空里追踪你留下的痕迹,它随时可能追上你,这样的消息还是不知情会更好,不是吗?」
诸伏景光不可避免地沉默了一下,随后跳过关于猎犬的话题,回答:「对我们来说,这是件很难的事。」不过他还是将系统的话转述了一遍。
“这可不容易做到。”波本说。
“停止思考,哈,怎么可能?”松田阵平哼笑道。
只是他们还是接受了诸伏景光的说法。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诫必有其道理,现实里毕竟不存在“接下来,跳跃很有用”。
最后是松田把话题拉回来的。他拧着眉,点点手机屏幕,问:“组织里的人都……这样吗?”
他对组织了解不多,虽说从两位同期彻底的销声匿迹早已侧面推断出组织的凶险,仍缺乏直观的感触。麻田拓真一事正是起到了这样的作用。
这时候他的神情就与方才调侃诸伏景光时截然不同了。松田阵平此人乍看有一种很能唬人的□□气场,他们也没少拿这一点打趣他。只是相处之后很容易就能发觉,透过那张冷峻时瞧着堪称不近人情的脸,他骨子里还是位朝日影下的正直警官。说来萩原也是类似,初见时多半会觉得他轻浮,实际上还是相当可靠细腻的性格。
诸伏景光与降谷零在接受卧底训练时便将他们身上那种相似的气质慢慢抹除了。或许这也是降谷零不愿意松田趟组织的浑水的一大原因。能站在阳光底下的人,又何苦非得把自己染黑呢?
「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给松田捏了这样的人设吧?」想到此处,诸伏景光有些诧异地问系统。松田固然是出色的警官,然而卧底所接受的训练是另一回事,难免有存在破绽的风险。琼斯·马自达深入组织却又游离于其外,本人还是个性格一言难尽的古怪家伙,愿意去深究的人就更为稀少了。没看连贝尔摩德都不胜其烦地把人丢给了苏格兰么。
「搞笑角色是无敌的。此乃颠扑不破的真理。」系统说。
波本注意到了苏格兰的神游。他干咳了一声,把人的注意力拉回来。他还是有些抓心挠肝的好奇在的,只是被理智强行按捺下去罢了。见到苏格兰这副仿佛在倾听什么的模样,他心里说是纠结成被猫抓过的毛线球也不为过。不过面上他还是正经的,对松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这里。”
即使是在只有绝对可信的两人在场时,他也没有把话说明白。摧毁组织这样的事,可不能轻易宣之于口。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波本假笑。他就非得刺松田一下。
“我才不会后悔。”松田冷哼,“现在叫我退出也太晚了,金发混蛋。”他捏起拳头,看上去随时能给波本来上一拳。
苏格兰及时插话,中止了这场即将发生的肢体冲突:“我们的任务是协助另一位代号成员桑布卡,取回麻田拓真藏起来的密钥。桑布卡是贝尔摩德的狂热追求者,想必她正是因此而急于把任务交接出去。对我们来说,只有密钥而没有数据,似乎也没什么用。波本,你怎么看?”
“我在朗姆那里听说过关于中东的那场冲突。”波本若有所思,“组织派去的成员遭到了FBI的埋伏,死了两个代号成员,唯一剩下的桑布卡带着数据逃回了日本——然而数据是一式两份的,其中一份落到了FBI手里。”
“值得一试,也许可以与FBI进行利益交换。最坏的情况下,至少也能让组织得不到这份数据。”他得出结论。
“我也这么认为。”苏格兰说,“尤其是在我们有琼斯先生这样一个大杀器的情况下。”
“该你粉墨登场了,琼斯先生。”波本用嘲弄的口吻说。
松田阵平叹了口气,瞥一眼调侃他的两位同期,无可奈何地说:“好吧——那就让我们大闹一场吧。”
他的语气听起来可一点儿也不像是想要大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