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可以说了吧,这位……马自达君。”波本合上门,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倚着门板双手抱臂,紫灰色的眼里充满嘲弄地望向卷发青年。
一月前死于爆炸的同期重返人间,加上某个特殊的原因,以波本的性格原本会思虑重重,脑海中掠过千百个阴谋诡计。不过苏格兰轻松而笃定的态度影响了他——凭降谷零对他家幼驯染的了解,这场闹剧恐怕还是他一手策划的呢。
既然苏格兰对此有把握,那波本也就安下了心。因此他虽说是在逼问,却堪称气定神闲。
松田阵平摘下墨镜,收起了他那该死的翻译腔,认认真真地和他打招呼:“我回来了。”
波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确认他与记忆中的松田阵平是否有任何不同。最后他放下抱臂的双手,向着对方伸手:“欢迎回来,马自达。”
他念马自达这个姓时发音不那么标准,两位听众心领神会地一笑。松田阵平走过去,像无视莱伊一样无视了降谷零伸出的手,不过这次他以一个拥抱代替。
在层层叠叠的虚假身份之下,总会有某些事物恒久不易。
“至于我是怎么回来的,你得问hi……苏格兰。”卷发青年摊手。他有很多疑惑等着诸伏景光来解答。
“我也有问题要问,苏格兰。”波本跟着转向他的另一个审问目标,“不久之前,我突然多了一段特殊的记忆。对此你有什么头绪吗?”
莱伊在通讯中听到的重物落地声属于波本可怜的手机,而摔了手机的理由绝不可能是简单的失手。诸伏景光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回到12月8日的那一刻,一阵眩晕袭击了波本的大脑。在属于降谷零的对11月6日的回忆中,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发展,仿佛这一天他度过了两次。其中一次降谷零在天台的爆炸中受伤,诸伏景光及时赶到救下他;另一次手榴弹违背物理规律地向犯人飞回去,炸飞了小半个天台。
「系统,解释一下。」诸伏景光目瞪口呆,猛戳系统要一个解释。
系统回应得有些慢,仿佛它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紧急去排查了bug:「诚然,我们会负责调整相关人士的记忆。但我也提醒过,历史只能小幅度被修改。对降谷零而言,你在天台上救下他——不论是哪一次——都是太过深刻的记忆,因此他的记忆没有完全被修改。这方面我认为你也得负起一定的责任,另一半责任在于降谷零的运气。」
「怎么会有这种人?极难成功的意志检定保住了他的记忆,失败的智力检定又保住了他的理智。」系统向诸伏景光抱怨,「我建议你干脆直接告诉他系统的存在吧,我现在相信他绝不至于陷入不定性疯狂了。」
“在你的记忆中,我死了吗?”松田阵平像伸爪把桌面上所有东西推下去的黑猫一样试探。
波本皮笑肉不笑地与他对视,**地回答:“很遗憾,在这段记忆里没有你的出场。”和松田阵平有关的一切毫无改变,他很好奇这位同期究竟是怎么从摩天轮的爆炸中生还,又是怎么改名换姓出现在组织的。
而唯一能够给出答案的苏格兰沉浸在与系统的对话中,久久没有回答。于是波本先提出了他的推测:“你回到过去,改变了我受伤和松田死亡的命运?”
前者的依据是两份不同的记忆,后者的依据是此时此刻就站在他们面前的卷发青年。
“不仅如此。”松田阵平为他补充,“我想你需要知道,波本,这位苏格兰先生在过去以幽灵的形式与我相处了三天,代替我登上了那座摩天轮,并且向我谎称他不会受到爆炸的伤害——鉴于我不久之前短暂地体验了一次幽灵状态,我有充足的理由认为这是谎言。”
波本的脸色在诧异之后迅速转黑。这一刻他完全把那些疑问抛在了脑后,满脑子都是诸伏景光独自待在即将爆炸的摩天轮上的景象。他沉着脸转向苏格兰,问道:“是这样吗?”
「系统!」诸伏景光内心发出尖锐爆鸣,「松田为什么会知道?」
「他“旁观”了密大与组织的对接过程,以幽灵的姿态,否则他刚一落地只怕就要一头雾水地被丢进组织的审讯室了。我想他在当时确认了幽灵的某些属性。」
诸伏景光举起手表示投降。他思索片刻后挑出最有说服力的一点来证明:“但我并没有受伤。”
“所以你承认了松田的说法,是吗?”降谷零多了解他的幼驯染啊,一听就知道他在试图偷换概念避重就轻,“你是想跟着摩天轮一起爆炸,还是从百米高空直接跳下来?”
诸伏景光无法回答。在松田满含调侃的视线中,他叹了口气,握住降谷零的手贴上自己的右胸。扑通,扑通,一声又一声。属于诸伏景光的心脏在胸膛中有力地跳动着,也将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持之以恒地工作。他凝视着那双紫灰色的眼睛,说:“我答应过你的,这绝不会威胁我自身的安全,还记得吗?”
松田眼睁睁看着降谷零气愤担忧的神色在诸伏景光的注视下逐渐软化,响亮地啧了一声。他就说金发混蛋心软吧,简直被幼驯染吃得死死的。他就不一样了,等萩那家伙出现,他绝对要先狠狠骂他一顿,再迎接他的归来。
“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们我是如何做到的。”诸伏景光最后说,“但以我的判断,这种力量有益无害。我会保证自己的安全,以……以樱花起誓,怎么样?”
「那当然,我是正经系统,和那种白毛粉瞳的长耳朵完全不一样。」系统气呼呼地说。诸伏景光惊觉自己已经能很顺利地从它那一成不变的电子音里解读出它的情绪了。
松田阵平与降谷零对视一眼,极为勉强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
虽然威士忌小组近期尚未收到任何新的任务,但琼斯·马自达的存在还是很快就在组织内引起了讨论。毕竟在乌鸦翅翼下的阴影里,很少会有外来者得到深入隐秘的机会。这位突兀的闯入者与他所属的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同等的令人好奇。
卡尔瓦多斯受到基安蒂的请求去找贝尔摩德探听八卦。贝尔摩德并没有像她对琼斯宣称的那样离开日本,显然那只是逢场作戏的托辞罢了。而这位狙击手爽快答应下来的原因多半不是同事之间的情谊,而是因为他又有了一个去找那位女士的理由。在背后提出这一建议的科恩深藏功与名。
“他甚至在背后都只称她为‘那位女士’。哈,他以为他是谁,福尔摩斯吗?”基安蒂嘲讽道,“但贝尔摩德那女人可比艾琳·艾德勒还要麻烦。”
“卡尔瓦多斯早晚有一天会因此而害死他自己。”她凉薄地点评。科恩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们都不喜欢贝尔摩德,但这不妨碍他们从她那里获取消息。组织就是这样的地方。其他狙击手与这瓶苹果白兰地的关系也算不上好,只是出于某种兔死狐悲的情感才会偶尔加以劝阻。自然全是白费功夫。久而久之连好心的苏格兰都不再开口。
当然,苏格兰并没有基安蒂与科恩认为的那么好心。他维持老好人的形象是为了获取情报,而卡尔瓦多斯对贝尔摩德的迷恋是个不错的弱点,他自然不会多加干涉。
贝尔摩德对她的追求者不冷不热,只在偶尔需要时稍微给点甜头。不过今日卡尔瓦多斯找上门的事由似乎也勾起了她某些恐怖的回忆。金发女人指间夹着细长的Capri女士香烟——和她往常给人的印象不同,她抽平价烟,也许是喜欢它纯白无瑕的纤长造型。这位不老的魔女吐出一口袅袅而上逐渐消散的烟圈,难得地向他透露了些内幕消息。
“Scio me nihil scire.”她先是这样说。贝尔摩德会承认自己的一无所知吗?卡尔瓦多斯曾经不这么认为。但事实就在眼前。
“琼斯先生带来的那些东西……我不知道它们该被称为人还是野兽,那是我们不该涉及的领域。”她对卡尔瓦多斯说。
贝尔摩德望着指间通体纯白的薄荷烟,仿佛从升腾的烟雾中又看见那些似人非人的怪物在实验室幽幽的紫外灯下彼此撕裂和肢解,研究员兴奋地记录下实验数据。她从他们身后走过,极力掩饰自己厌恶的神色。那位密大的专家把它们送来时称呼它们为Ghast,恐怖而令人不快的妖鬼,他介绍这些生物时眼里的光也是令人不快的冰冷,不像他后来表现出的那种纯然的开朗生动,反倒更像没有自我意识的机械或是数据。贝尔摩德爽快地答应他加入任务的请求正是基于那时候她内心油然而生的警惕与认同——警惕他的危险混乱,又认同他是组织的同路人。
在贝尔摩德回忆着她亲眼目睹的实验场景时,基安蒂与科恩正在组织名下的某处酒吧中交谈。或者说,基安蒂单方面发言。
话题自然离不开最近的红人,基安蒂对此点评道:“听起来就像是假名。谁会姓马自达?这就像有人姓特斯拉……”
她的话语停下了,因为苏格兰含笑加入他们。他在基安蒂对面、科恩的身旁入座,并挥手叫了一杯作为他代号的酒,对基安蒂说:“很抱歉打断你,但是真的有人姓特斯拉。”
蝶纹身的女子愣住了,她怀疑地问:“真的吗?”
“尼古拉·特斯拉,美国物理学家与电气工程师,特斯拉汽车公司是用他的名字命名的。”苏格兰控制着语调,尽可能让他的话听上去不那么像是对同事受教育水平的质疑,同时不着痕迹地为松田打上补丁。
「所以你为什么非得给松田用这个名字?」他对系统吐槽道。
「这不是挺好,万一你们说漏嘴了也不会有人怀疑。」系统为他播放喜剧片常有的那种罐头笑声。
基安蒂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选择端起她的杯子与苏格兰碰了个杯,爽快地放弃为难她自己的知识水平,特斯拉电圈又不能让她的有效射程突破一千码:“那就当作是真名好了。本来也无所谓。”
既然苏格兰本人出现了,她有一个更好的话题。
“也许有些冒昧。”基安蒂难得有些羞涩与迟疑,“我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她甚至用上了敬语呢。
苏格兰和她搭档多次都没见过她这样的神情。另一边,科恩仍然沉默冷峻地喝着他的酒,但是他的眼神也似有若无地瞟了过来。毫无疑问,近期在组织内不胫而走的流言,他也有所耳闻。
——其实严格说起来,近期与苏格兰相关的传闻有两条。其中一条是他带回的移动硬盘引发了某个实验室的大爆炸,却并未被boss追责,许多人据此相信他得到了boss的青眼,即将升入高层。苏格兰本人也听说了这件事,认为“不顾自身状况带回硬盘的组织忠犬”形象在其中功不可没。至于爆炸,他梳理了一遍事件的前因后果,不得不承认女人的报复心果真可怕。对于朝山千鹤而言,她救下了父亲,脱离了身为实验品的命运,也向对她父亲下手的组织施以报复,大约是个圆满的结局。
然而基安蒂要聊的不是这样严肃的话题。她清了清嗓子,郑重地向苏格兰询问:
“关于最近组织中流传的,那位琼斯·马自达先生被贝尔摩德始乱终弃后自暴自弃决定插入你和波本之间的流言,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