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那日凌晨,爆竹声从屋外传入,直接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每年元旦,一到凌晨每家每户都开始放爆竹,这些声音一汇合,那震天动地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空袭了洛阳城。
金墉城虽然距离洛阳城甚远,但却不影响声音传到了这儿。
我偏过头,发现阿宸还在睡。
我有些好奇地趴在床头看着阿宸。
关在这金墉城里有个好处,就是不用每天早起去给皇后请安,即便是睡到日上三竿,也不会有人到床边叫起,所以我每次都睡到自然醒。
但阿宸却依旧守着宫里的规矩,每次我一睁眼便不见她的踪影,若不是我前一天晚上拉着她睡,我都要以为她压根没睡过这儿了。
有些事情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就比如阿宸陪我睡觉这事。
过去阿宸吃硬不吃软,每次我只有以命令的口吻安排她做事情,她才会同意,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她却是吃软不吃硬的。
自从上次阿宸没扛住我的眼泪同我一起睡了后,我便没有再把她放下床过。
阿宸睡着时的模样与她平日里差不多,她只是平躺着床上,既不会左右乱翻,更不会磨牙说梦话。
怪不得和她一起睡之后,我的睡眠质量提高了不少,敢情是她睡觉时也这般安静。
柔光洒在阿宸的脸上,我瞧着阿宸细腻得几乎看不到毛孔的皮肤,不禁再一次感慨阿宸的皮肤是真好,也不知道她的父母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皮肤也生得这么的好。
嘴唇怎么也是红彤彤,不会是抹了胭脂还没有擦掉吧,但平日怎么也没见她用过.....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手已经先意识一步伸了出去,然后在阿宸的嘴唇上搓了一下。
忽然昨晚的记忆涌入了的脑中。
昨晚的金墉城,除了几位几乎看不到踪迹的奴婢外,便只剩下我和阿宸俩人。
平时也就罢了,像除夕这种的时候,又怎么能不去热闹一番呢,于是我便拉着阿宸爬上了金墉城最高的阁楼。
金墉城虽然有重楼飞阁,气势宏伟,但屋梁栏杆的红漆已然成片掉落,一片荒凉颓败的氛围。
被关在这金墉城之中,自然是不可能真到金市,但所幸的是我可以借助金墉城地势高的特点,一睹洛阳城除夕当日繁华的街景。
我和阿宸爬了不知多少层台阶,等到了楼顶时,已是气喘吁吁。
洛阳城的灯火有两个中心,呈放射状散开,灯火在中间是最为明亮的,越到边缘,灯火就越暗。
一个中心是金市,那里人头攒动,人群就像一只只蚂蚁一样,一个紧跟着一个,都不掉队,若是有逆行的,在其中会异常显眼。
另一个中心则是皇宫,虽然那里的灯火与金市的灯火相差无二,但却不见几个人,估计都去参加官家举办的宴会了吧。
看了一会儿这景色后,我转头对阿宸说:“快拿屠苏酒出来,现在不喝更待何时!”
屠苏酒是我让张泓带来的,之前张泓问我们有什么需要的,我便让他拿来了这个。
我和阿宸坐在台阶上,在她吧屠苏酒准备好之后,我立刻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远方灯火通明,此地却是高处不胜寒,一阵眩晕感袭来,灯火也跟着重叠,于是我顺势躺下,视线转向了天空的方向。
“阿宸......终于能看到星星啦......”我看着漆黑的夜空上点缀的星星,想到了同司马衷结婚前过的最后一个元旦,那日的夜晚看不到一个星星,日子也简单,只要过好当下便可。
“我记得当年元旦,你还给我背了一段《求通亲亲表》呢......不过我现在阅读水平上去了......不用你给我念书了......那个怎么背的来着.....!”我指着阿宸,努力回想着文章的内容。
我瞅了两眼阿宸,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若是过去她见我支支吾吾定会提示一两句了,现在竟然就这么干看着我。
一时之间,我也生了傲气,闭上眼睛,努力回想这篇文章的内容。
“......是......是什么葵藿,什么光......对!若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之回光,然终向之者......诚也!”
我有些得意地看向阿宸,却见她酒气上了脸,脖子以上通红。
“娘娘知道这句话的是什么意思吗?”
怎么突然考我?
我愣了片刻,随后颇为激动道:“当然!”
但还没等我解释文章那句的意思,只觉大脑突然充血,然后我整个人就直接倒了下去。
而后我的记忆中便只剩几个记忆片段,一个是阿宸将我从顶楼给背了下来,一个是我吐了阿宸一身,一个是天快亮时阿宸终于躺下。
记忆回到当下,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阿宸会睡到现在,就连外边的爆竹声都无法将她吵醒。
谁曾想阿宸竟然在此时醒了过来,目光恰好同我对上,我一时愣在原地。
阿宸眼中快速闪过多种情绪,有迷惑、有羞涩、有堂皇。我感觉心脏再加速跳动着,甚至还能听到它跳动的声音。
“娘娘......”阿宸的嘴唇轻启,声音有些沙哑。
指腹传来一阵痒痒的感觉,我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指还停留在她的嘴唇上。
我迅速收回手,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说:“那个,我刚才就是想帮你擦掉胭脂......”
“奴婢不用胭脂。”
“我知道。”
说完这句话,我真想给自己一拳头,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空气在此时凝滞住,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张泓的声音:“娘娘!娘娘!”
金墉城这里没有通传的人,这就导致每次张泓来找我,都得在门口喊,可真是难为了他的嗓子了,毕竟这在太子面前也是说得上的人。
张泓的到来打破了方才我与阿宸之间的沉默,阿宸急忙套上一件外衣,随手束了一个发髻,等我穿好衣服时,她已经整理好自己并过来帮我梳妆打扮了。
打开房门,张泓站在门口已经等候多时,他朝我行礼,随后视线在阿宸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我瞅见张泓手中的药瓶,于是问道:“你前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今日是元旦,也是宫里一年里最忙的几个日子,司马衷这个时候把张泓派来,不可能是没有要事吩咐。
张泓将手里的药瓶递给我,说道:“昨天夜里,殿下听说娘娘喝多了,很是担心,故而便让奴婢带上一瓶药给娘娘,说这要可以解酒,娘娘吃后也会觉着舒服很多。”
我接过瓶子打开闻了闻,确实有股清凉醒神的味道。
张泓接着说道,“殿下真的是关心娘娘,昨天夜里殿下便想让奴婢把这药送过来,但又担心娘娘已经睡下,所以也就作罢。”
我瞥了一眼张泓,张泓如往常一般,每次为司马衷传话的时候,都要在最后夸一夸他这个主子,好像生怕我不知道他主子的好一般。
金墉城的宫人本就不多,昨夜我同阿宸上楼时更是不见一个宫人,顶楼也就只有我和阿宸两人,如今司马衷却对我昨晚的行径了如指掌,这让我不免有些细思极恐,我看了一眼房内,心想司马衷不会也会窥视寝房里面的事情吧......
“殿下还有两件事让奴婢转达给娘娘,首先是关于阿宸出宫一事,虽然阿宸错过了宫女出宫的事件,但殿下说若是娘娘想送阿宸出宫,他可以安排。殿下还说若是阿宸走了,他会再调个宫女来这金墉城照顾娘娘的,还请娘娘不必为此事担忧。”
我看向阿宸,之前我便和她讨论过出宫的事情,但那时阿宸说要陪我留下来,就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想法。
阿宸也朝我看了过来,然后说道:“奴婢想在这里陪着娘娘。”
“可.....”一旁的张泓想要说什么。
“张公公,另外一件事是什么?”我打断了张泓的进一步问话。
张泓见我没有要放人的意思,只好作罢,他继续说道:“另外一件事是殿下让奴婢告诉娘娘,这次事情让官家大为光火,一时半会恐怕很难松口,但请娘娘不必忧心,殿下和皇后娘娘已经在劝说官家了,相信再过段时日便可将娘娘从金墉城接回去。”
闻言我不由得冷笑,造成我被关在这儿的罪魁祸首不就是他司马衷本人吗,如今还同我说什么不必担心,他会帮我的这种鬼话。
我道:“我不忧虑,你回去告诉太子,让他不必那么费尽心思地来救我了,我最多不就是被废罢了。”
“娘娘是想一直待在这里吗?”
“你是在反问我吗?”
张泓立马弯下身子,但嘴里依旧念念有词:“请恕奴婢多嘴,若是娘娘真被废,届时不仅娘娘需要一直被关在这金墉城中,贾府上下也都会收到牵连。金墉城地处偏僻,荒废已久,并不适合住人,这段日子若不是殿下送来炭火和食物,只怕冬天不好过。”
“这话是太子让你告诉我的?”
“这些都是奴婢的肺腑之言,与殿下无关,奴婢只希望娘娘在做出决定之前能够考虑再三,切莫要因为一时的怒气,带来不可挽回的局面。殿下是在乎娘娘的,奴婢陪在殿下身边这么久自然是能看出一二。”
“在乎?他的在乎就是把罪名嫁祸到我的头上,让贾氏平白要遭受此劫?”
“殿下当初也没想到官家会突然来东宫,更是没想到官家看到这一幕会以为是娘娘所为。”
“他那时没想到,那事后呢?都过去了那么久,为何不见他去同官家解释?”
张泓欲言又止,但还是没敢议论朝堂之事。
其实他不用回答我也大概能猜到,如今齐王一党与太子一党正斗得厉害,若是此时被齐王抓住把柄,势必于司马衷不利。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司马衷到官家面前承认阿芝肚子里的小孩是戟杀的又如何,如今官家正想方设法地减弱齐王一党的势力,即便官家知道这混账事是司马衷做的,估计也会给他找个替死鬼。
想到这我有些愤慨,于是很没好气地对张泓说:“你回去转达太子,这次我若是出去,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他走他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论他是想做坏事,还是想做官家的乖儿子,都与我无关!”
说完我拽着阿宸转头往屋里走去,然后狠狠地踢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