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二月。
官家当时定的是二月辛卯完婚,如今婚期逼近,整个皇宫都在为司马衷与我的婚事忙碌着。
聘娶婚需走完“六礼”分别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这前五个程序皆于去年订婚时完成了,剩下的便只有这“亲迎”一个流程了。但这几日我观皇宫里这阵仗,怕是规模不小啊。
时下尚侈婚,当时司马衷下聘的时候这聘礼便是搜罗了各处稀罕物资,单独一个洛阳城的还不足以拿出所谓的“像样”聘礼来,所以也不知到了这“亲迎”的时候,又该是何种大场面。
或许是周边的气氛带动,这几日我和阿宸也变得不安起来。我不安是因为事情没有转机,而阿宸便不知为是何了。
其实之前我曾尝试过做一些毁形象的事,让官家皇后觉着我有失教养,却不料不论我如何做,他俩似乎就是铁了心地让我嫁给司马衷。
朝堂纷争又岂是我能改变的。
亲迎前几日,我被送回了贾府,说是需在这里等待司马衷迎亲的队伍前来。
今天一场雨,细雨绵绵,虽说不大,但在这初春的季节里下了小雨后,天气还是带了不少寒意。
我窝在毯子里,手中握着一杯阿宸刚给我煮好的茶。
茶水中浮动些许未过滤掉的姜丝,阿宸说今日天冷,便往茶中加入了姜片。
此时阿宸正坐在书案前翻动着书籍,窗外的阳光照入屋中国,正好打在阿宸的脸上。
阿宸皮肤极好,此时光线映在她的的脸上,就好像透着光的白圭玉一般。
我看着阿宸下巴,初次见她的时候她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现在却是瘦了不少,都有些棱角出来了。
只是......
我目光下移。
只是她嘴角那块结痂的伤痕,在她如玉的肌肤对比下,显得愈发的明显。
记忆回到元旦第二日。
那天早上起来我头疼欲裂,阿宸给我端了来一碗醒酒汤。
我便瞧见了她嘴角的伤痕,那个伤痕的位置可不像是随便能磕破的地方。
“谁打的你!”我捂着宿醉后难受的脑壳问道。
阿宸将醒酒汤塞进我的手中,示意我快喝。
阿宸有时候光是一个眼神便有让人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接过醒酒汤,追问道:“谁打了你?”
阿宸只是看着我喝汤不回答。
我见她不回我,于是从汤碗中抬起头来,再次问道:“你嘴角究竟怎么了!”
“昨晚走路磕到了。”阿宸终于回答了。
我将汤碗放下,而后示意阿宸过来。
走过来前,阿宸深吸了一口球,就好像是担心我会打她一般。
我凑近些后,仔细的观察着阿宸这个伤口,这伤口创口不大,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划破了。
我抬手,正想碰碰这个伤口,阿宸却退后了一步。
“痛吗?”
阿宸摇摇头,这嘴角好像好挂着一丝笑意。
她是痛傻了吧,我想着,而后郑重说着:“你和我说是谁伤的你,你家女郎一定会帮你报仇!”
当我说完这句话后,原本退后了半步的阿宸这时反而向前走近了几步。
我不解的看着阿宸,她却直盯着我。
我疑惑:“你一直看着我干嘛?”
阿宸笑道:“女郎不是问我是谁伤了我吗。”
“对啊,我问你是谁伤了你,你干嘛一直看着......”
不会是......“我?!”我不敢相信的指着自己。
阿宸点点头。
......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天,阿宸的伤口也已经结痂,但是这个痂并没那么快脱落,所以每当我见到他这个伤口,总会让我感到一些内疚。
我是忘了那晚酒后我做了什么,但从阿宸的伤口看来,怕是那晚战况十分惨烈。
不过奇怪的是,这次阿宸竟没有像上次般生气,反而还时不时的挂上笑意,这倒是让我有些琢磨不透,难不成阿宸是已经习惯了?
正在我盯着阿宸看的时候,她忽而抬起头看来。
我不自然的移开眼,试图转移话题:“那晚我们是不是在规定的时间之前放了孔明灯?”
阿宸停顿了半刻,而后点点头,但表情依旧淡淡,好像并不觉得坏了规矩是什么大事。
我真不知她为何总是能如此遇事不慌,我心道。
我道:“怎么没有人找上门怪罪于我们?”
阿宸回答:“不止章台殿提前放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回想那晚放灯之事,忽而灵光乍现。
那晚我们虽过早点燃孔明灯了,但与规定的时间不过差几刻钟,彼时各宫的人早早的便开始准备好孔明灯,只等时间一到便立刻燃放。
而此时章台殿一放灯,各宫宫人还以为是自己宫殿的刻漏出了问题,便也没想那么多也跟着我们一齐放了这孔明灯。
所谓法不责众,这所有宫殿既都一起放灯,自然也怪罪不到我们身上。
想到这儿,我问道:“你早就算好了?”
阿宸点点头。
我笑了笑:“既是如此,我便奖励你一串糖葫芦。”
其实是我自己想吃了,这天凉的时候,便按捺不住我想吃糖葫芦炒栗子烤红薯的心。
阿宸一眼看穿了我的小心思,摇头。
我反驳道:“我牙齿好了!”
之前也是这样,拿我的牙齿做文章,结果我自己亲手做的糖葫芦一个没吃着全给了珠娘和阿灼,如今我牙齿好了也不让我吃。我好歹也是贾府女郎,却没想到连个糖葫芦自由都没办法实现。
“女郎可以吃别的。”
我一听阿宸这话,便立即接上说:“我要吃炒栗子!”
阿宸点头,而后抬步向外头走去。
婚宴当日,因为珠娘尚未回来的缘故,所以迎亲当天的头发是阿宸来帮我做的。
珠娘已回家近两个月,仍然尚未归来,但听阿宸说,珠娘是有与元玉联系说是要再多待一段时间,所以也就宽了心。
我原以为若真到了迎亲这天,我会难受、激动,但真到这一天,我却出奇冷静,就好似在旁观别人的婚礼一般。
我对着铜镜,镜子虽不清晰,但还是能瞧出我此时面庞大致的轮廓模样。
从铜镜中,我看着自己的发丝被阿宸挑起,而后她的手下变化成各种复杂的样式。
阿宸面对面给我化妆的时候,不说话;我也低垂着眼不去看她,只能感觉胭脂扑在我脸上的触感。
以往珠娘帮我梳妆时还会同我说上一两句话,这换成阿宸后便是安静的要命。
此时刚巧看见阿宸的一缕头发从发髻上落了下来。阿宸平日里不喜戴首饰,即使是发髻也是弄了最简单的款式。
我坐久了,心生无趣,便开始捣鼓她这一缕头发。
我将阿宸的那缕头发打圈般缠绕在我的食指上,螺旋状、蝴蝶结、十字形......
一般女子洗完头发后,会在头上抹上些桂花油之类带有香味的发油,这样头发上也会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但阿宸的发丝上却是什么味道也没有。
阿宸不仅穿衣打扮简单,连这寻常女儿家喜欢用的东西也不喜欢。
此时阿宸正在给我画眉,我心生冲动,于是便故意挑了挑眉,她一没留心,青黛果真画到眉毛之外的范围。
阿宸并没有因此而气恼,而是拿起绢布,将错位的部分擦去。
我问道:“你怎么不和我说话。”
阿宸边擦拭我的眉毛边回答道:“奴婢在化妆。”
我的视线平视,正好落在她的脖子处,阿宸皮肤细腻,这脖子的皮肤也如此,只不过她平日穿衣会把脖子处的皮肤遮盖住,所以这脖子的皮肤要比脸上的白上一些。
阿宸的喉结要比一般的女子大,都说女子若是雄性激素分泌多了,这喉结也会比较明显。
我有些好奇的伸出手,摸了摸阿宸喉结的地方,心想也不知阿宸是不是对这喉结有些自卑,所以才整日穿着高领子的衣裳。
许是我老在动的缘故,所以阿宸没法注意集中,连这呼吸也加重不少。因为挨的近,所以我额前的碎发也跟着她的呼吸起伏,有些痒痒的感觉。
这时门口有人敲门,阿宸见有人进来了,便站了起来。
进来的人是柳婶,后面则跟着几位端着物品的婢女。
柳婶是郭槐的贴身婢女,听说也是从小便服侍在郭槐身边,这看多了,也对一些规矩礼仪了然于心,再加上是郭槐的心腹,所以这次出嫁,郭槐特地安排了柳婶来前后打点。
“收拾好了吗?”柳婶是在问阿宸。
方才柳婶进来前,这阿宸还在我脸上捣鼓,我自然便以为这阿宸还没收拾好,结果却听见阿宸回答说:“好了。”
柳婶闻言,便示意后面跟着的几位婢女将手中的物品放下。
方才她们站着,我坐着,便自然是看不见她们手中是何物,如今她们放下后,我才看清楚这些东西原来是嫁衣以及各式各样的穿戴饰品。
而后在柳婶的示意下,那几位婢女便上前,将银制的饰品,一件一件的戴在阿宸给我梳好的发髻上,直到我感觉自己都脖子快要承受不住这些饰品的重量的时候,她们才肯放过我。
我往室内扫了一眼,却不知阿宸何时已经不在房内了。
紧接着,婢女们取来了婚服为我穿上。
虽说西晋喜奢,平日里的服饰都是五彩斑斓,奢华无度。但这婚服却是素白得很,听说是取纯洁祥静之意。
不过这白色的婚服,倒是给我带来了一些现代结婚的感觉。
一顿佩戴结束后,我头顶着繁复的饰品正襟危坐在屋中,旁边站着规规矩矩的婢女,她们腰杆挺直,但头却低得特别低。
我是一点也不紧张,可能我压根就没把这婚礼当作一回事,甚至于只是把这场婚礼当作一场过家家,只不过这过家家可谓奢华要命。
这会儿没人陪着说话,身旁还站着一行战战兢兢的人,便觉着这时间过的极慢。
阿宸回来了,我朝她打了个招呼。
她见到我后先是愣了半晌,而后便一言不发地站在我的身边。
也是个不说话的主,我心中无奈。
“他们怎么还没来。”我没敢问阿宸,而是问另一位婢女春喜。
我也不知为何,总感觉阿宸脸色不好。我问完这句话的时候还偷瞥了阿宸一眼,果不其然见她抿了抿唇,脸色又拉下来。
春喜没感觉到阿宸周围气氛的变化,而是同我开玩笑道:“女郎是着急出嫁吗。”
这春喜的玩笑话刚说完,我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刺破空间的唢呐声。
真不愧是乐器中的流氓。
我如释重负的颠了颠身上的白纱嫁衣,摸了摸脖子,他们若是再不来,还没出府,我这脖子便要先见大夫了。
柳婶听见唢呐的声音后,便拿起了一块白色纱巾盖在我的头上,这之后我的视线也蒙上一层纱,能看到但又看的不真切。
我听说以往的婚礼都是用却扇遮住脸的,也不知从何开始这盖头时兴起来,这可就大大增加了我步行的难度了。
我迷迷糊糊的跟着柳婶,做着她指挥的事情,而后迷迷糊糊的进了宫。
等到见到了一身白色婚服的司马衷,我才如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