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母今日的午饭是带去医院和陈父一起吃的。
不似往日优雅从容,今天的脚步略显急促,眉间也染上几分愁思。
她一边为陈父准备饭菜碗筷一边转述今早女侍告诉自己的事情:“是一个男孩子,看着年纪不大,穿着小玦的睡衣,睡小玦的房里。”
“……”,陈父拿着汤匙准备喝汤的手停下了。
久久无言,陈母忍不住出声:“你也怀疑过,是吧?”
“……”
虽然陈父和夫人在陈玦四岁后便离家打拼,不亲身照看孩子,但留在陈玦身边的人从来不少。
保镖、司机、厨师、保姆,还有各类教师。
他给他们的指令是只要不犯法,只要陈玦高兴,一切都由着他去。
有得必有失,陈父是做好准备养出一个混不吝的。
但是在各类工作人员每月定期向他汇报的内容中,从没出现小到打架泡吧大到赌/博嫖/娼这样的内容。
陈玦上学期间是安静的三点一线作息,仿佛上辈子当过兵这辈子没忘干净;周末会在攀岩馆和搏击台上度过,夏天一般不出门,冬天满世界的雪场都会出现他的身影。——他沉默的时候像一截柏树木桩,张扬的时候又像大海上腾起的巨浪。
独立而优异。甚至优于陈煜当年。
中学时期,他向教师嘱托的内容中多了一项“关注幼子与其他女同学的相处情况,当然,我的意思是说做正确引导,绝不能唐突了女同学。”
可是前后三位班主任,无一人说起过这件事,陈父每每主动询问老师得到的回答都是“陈玦在男女生堆里都很受欢迎,可是从不和别人走太近。”
到了大学,自长子成婚生子后,夫妇俩便开始满心期待陈玦能带一个女朋友回来吃吃饭,可是别说女朋友,就连异性的名字都从没在陈玦的嘴巴里蹦出来过。
他们心里都暗暗怀疑,儿子是不是,喜欢男孩子。
但说是这么说,真等事实砸在面前了,夫妻俩还是有点喘不上来气。
不是他们迂腐,只是在被判死刑之前,人都会忍不住有点侥幸心理。
陈父谨慎地怀疑:“会不会是朋友?”
“怎么会,那睡的是小玦的房间呢。”
“那要不就是弟弟。”
“哪来的弟弟?弟弟也可以睡客房的呀。”
“……”
怕丈夫受的惊吓大到没心情吃饭,陈母提议:“要不,咱试探试探?”
陈父清了清嗓子,问:“怎么试?”
“安排一场相亲?看看他的态度如何?”
其实这根本排除不了,因为凭陈玦对别人冷淡对指定人选热情的性格,不管是对女孩子不感兴趣,还是对来相亲的那个女孩子不感兴趣,脸上可能就一个表情:礼貌。
不过当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陈家夫妻俩半死马当活马医,打算试一试。
毕竟性质不纯,陈父不敢给老友打电话约见人家的女儿,反而是打给了长子陈煜,让他派一个机灵点的女孩子过医院来,并且叮嘱,要二公子没见过的。
挂了电话,他问陈母:“要是呢,你准备怎么办?”
陈母叹了口气,说:“不管结果如何,随他去吧。不管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他小的时候我们就不在身边,责任义务都没尽到,现在还能在跟前看着他,挺好的了。”
陈父说:“我也是这个意思。”,有陈煜在前面挑大梁,他只希望陈玦能够开心和尽兴。
对幼子,他的感情里始终带着一份歉疚,那是落在时间上的疤,这辈子都弥合不了。
再说,喜欢男的又怎么了?他的儿子从来都行得正坐得直,比起那合作伙伴那几个不着四六、欺男霸女的混小子来说,不知多让人省心了。
他拍了拍夫人的手,宽慰她安心,然后才开始吃饭。
-
这厢,陈贝果吃完饭后便跟陈玦说他要去找林煦,可是路太远了,他希望他能送他去。
说实话,陈玦不情愿。
曾经陈贝果的世界里只有他,活动范围只有这一处庄园,但现在,他的世界扩展到了他看不到也不能用逻辑来理解的地方,并且再不会只围着自己一个人转了。
他知道这样的心理是不对的,可是没有办法逃出这个由执念和占有欲筑起的牢笼。
如果以前还能用“陈贝果是小狗所以理所应当是他一个人的所有物”来搪塞的话,现在看着那个行住坐卧吃喝玩乐都能独立进行的小家伙,他再找不到理由来安抚内心的野兽。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什么时候演变成这样的?
不情愿没用。
因为好奇妙,在某种意义上,陈玦对陈贝果很陌生——他知道真相不过一周;但陈贝果对陈玦却很熟悉——他一直陪伴着他,日日夜夜。
所以陈玦必须做点什么来消除他们之间的距离,换句话说,他必须满足他。
陈玦把陈贝果送到林煦家,他本想在一旁坐等的——开什么玩笑,本以为眼前这个人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过客,可实际上却同是精灵族,还是陈贝果的玩伴,说一句竹马都不为过,他必须得盯紧一点。
但父母一个电话把他招到了医院去。
离开前,陈玦一步三回头,对陈贝果仔细叮嘱:“想回家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随时想随时打,不用担心打扰我工作。”,那语气好像在说最好现在就想。
陈贝果一一答应了,木着个小圆脸送他出去,相比之下,他好像提起裤子就翻脸不认人的渣男。
终于安静了。
林煦姿态懒散地摊在沙发上,问:“找我什么事呀?”
之前不还有了陈玦忘了林煦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想你了,回来看看你。”
林煦受不了这个,慎得慌,上次陈贝果就是用这幅态度引他去偷吃供果的,他连连摆手:“你可打住!有话直说。”
陈贝果声音里有潮气:“林煦,我难受。”
好朋友受委屈了!这怎么可以?!林煦支棱起来,问:“怎么回事?具体说说。”
陈贝果便把从前和现在经常在陈玦身上闻到其他小狗的味道的事情说了。
林煦支着额头:“噢这不挺好的吗?哪有问题?”
陈贝果大声控诉:“陈玦怎么能有别的小狗?!”
“哦,”林煦被这个问题问住了,跟想不通有一件黑色衣服了就为什么不能再有一件白色一样,他弱弱地问:“……不能吗?”
陈贝果像个被充过了气的皮球,马上要炸:“当然不能!!”
“为什么?”
“……”,皮球泄气了。
他哪里知道为什么,最后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因为……我难受。”
又绕回去了……
从前林煦没发现跟陈贝果交流起来那么困难。那时候他说话直来直去,这个“直”是指很快能找到说话的目的,想酿酒就跟他说要去酿酒,想扎秋千就跟他说要去扎秋千,生动而直接。
但现在他好像被困在琥珀里的幼虫,怎么挣扎都逃脱不了,说的话总是绕来绕去,把自己折磨得异常烦躁。
他跟着记忆追溯陈贝果是什么时候出现这种变化的,然后问:“你有没有发现,自从遇到陈玦,你的话题就都是他。而且,让你“难受”的事情也总跟他有关。”
陈贝果垂下头理了理,说:“是噢。”
林煦继续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又说:“你先别急着回答,认真想想。”
陈贝果安静了,盯着虚空中的一点认真想为什么。
下山的这段时间,陈玦是他见到的第一个人。
开始他以为他凶凶的,可是在他闯祸把贝果顶翻撞到地上的时候,陈玦没有怪罪他;晚上看见那个后来才知道叫“监控器”的东西追着自己跑,陈玦马上把自己抱在了怀里,还带着他到床上去哄睡。
天气不冷的时候他会带着他开车出去散步吹风,冷下来了就燃起壁炉窝在沙发和茶几的间隙里讲故事。《绿野仙踪》讲过最多遍,因为陈玦总是先睡着。
陈玦不知道精灵族仅靠露水就可存活,担心他不吃饭健康出问题,满城区去给他找吃的,还在后来的日子里学做狗饭量身定制“贝果配方”。
在山下的叫“新年”的那一天,陈玦给他穿新衣服,为他放烟花,最后还亲了他。
……
良久,陈贝果终于说:“因为陈玦对我好,我喜欢他对我好。”
林煦说:“陈玦现在对你也一样好,你怎么不像以前那样开心?”
贝果说:“因为他要有别的小狗了,而且会像对我一样好那样对它们!”
“所以你不开心了?”
“嗯。”声音努力从潮气里破雾而出,好小。
林煦听了半天,觉得答案呼之欲出,但可能当局者迷吧,于是只能由他来捅破这层窗户纸:“贝果,你是不是喜欢上陈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