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堂上。
今日告假官员不在少数,还都是些要员,褚明尽收眼底,说道:“朕已听闻昨日长安城发生的事,今时今日,此情此景,朕倒有几分悔了。”
褚璋说道:“父皇,儿臣觉得,罪不在您处,堂上的各位想必都想不到薛川一案竟会引发此等风波,最可恨的还是其中真真假假,我们怎么都看不到这其中的真相。”
叶追立即出来说道:“微臣办事不力,请陛下赐罪!”
褚明悠悠道:“大家都不知道那是逝者自愿的还是有人加害,许多都不能够被称作案子,大理寺就出来认这个罪,没这个道理。叶卿,你不必紧张。”
“谢皇上!”
太史令杨理奏道:“陛下,此事无论真假,都是凶兆啊。正如日前太子所言,此乃阴阳颠倒之相,动荡一起,天下将大乱啊!”
如今堂上支持薛川的人所剩无几,许久没有人回应,隔了一会儿,叶追说道:“太史令此言有些不妥,你我如今看到的动乱都是因为当下我朝还不容许女子为政,一旦女子多些权力后,此事风波必平。”
“噢?今日女子闹,来日男子就不会闹了?”杨理讽道。
叶追淡淡道:“若来日真有男子也为此舍弃性命,那就该另当别论了。可也要真有那天才是,我看太史令就不会是那种人,您说呢?”
“你!”杨理气急败坏地指着叶追,却说不出什么有力的反驳之言来。
褚璋回道:“既是假设,那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以死明志的风气一旦兴起,人人都用这个法子来逼迫朝廷,炮制出无数人命官司。死伤的必然是小民,可得利的呢?还会是他们吗?”褚璋略微斜着身子看向叶追,“叶大人,这么多条人命,你们大理寺都查不出来是自杀还是他杀。仅此一点,就让我们的很多假设都变作了空中楼阁。”
“诶,”褚明出声制止道,“太子,此案本就扑朔迷离,许多人家都未曾报案,不报案就没有线索,无法追查,而报案的呢,有如谢枢那样太悲切者,这叫他如何查案?朕既说了不追究大理寺,那你就不应当去为难叶廷尉。”
褚璋正了身子,向褚明一拜,回道:“是,是儿臣僭越,望父皇恕罪。”
刚说完,手便握成拳,放在口鼻之间,掩饰着咳嗽声。
褚明看了一圈,说道:“朕看诸位也没什么高屋建瓴的想法,反倒是疲态百出,事已至此,想必再多些时日讨论叶无妨。京兆尹何在?”
沈旭出列,回道:“微臣在。”
“你要多派人去城区传达一下朝廷关于此事的意思,另外,临时加条律法,若还有女子为此事自尽,则全家坐罪。”褚明说道。
“是。”沈旭应道。
“如此,诸位爱卿,可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褚明扫视堂下,见无人出声,就挥挥手。
叶濂凤长声道:“退朝——”
官员三三两两地散着,走在出宫的路上。
叶追想再去萧府看看,走得有些急。沈旭在他身后喊道:“遁思,遁思留步。”
叶追转过身去,有些不解,看着气喘吁吁的沈旭,问道:“东升,你有什么事吗?”
沈旭笑道:“没事难道就不能找你了吗,难道说你我的情谊就这么淡下去了?”
“绝无此意。”叶追腼腆一笑。
“既然你这样说,那今日,你请我吃顿饭可好?”沈旭问道。
“自然是好,”叶追说道。
沈旭挽上叶追的手臂就大步向前走,嘴里说道:“那就快些,我出门前没用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醉仙楼。
两人饭毕,沈旭擦了嘴后就抚着肚子,说道:“不妙,不妙,这下又吃得太饱。只怕是饿了遁思你的荷包吧。”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叶追正色道。
“哈哈,遁思,这么些年了,你还是这么板正。”
沈旭敛了笑意,突然正经说道:“遁思,你可知道,薛川也与你一样板正。”
叶追并不意外他突然提到薛川,沈旭这人,向来是有什么话要说才会约人吃饭,这么些年了,从来没变过。
叶追摇摇头,说道:“我与薛川相处的时间不多,对她谈不上了解。”
沈旭似是没听进叶追说了什么,继续说道:“早些时候,我见到薛川,就觉得她很像我父亲的一位故人。我今日约你,就是想跟你说说我父亲的那位故人的。”
“你是说,薛方宜?”
“正是,”沈旭点点头,喝了口茶水,沉思道,“他们说先帝给薛方宜留了清名是惜才,我看不然。薛方宜死后,葬礼是办了,可那棺椁是空的,她的尸体是被扔到了乱葬岗,天皇贵胄哪个不是小心眼,谁又真能被人当傻子耍后还对他网开一面?其实被扔到乱葬岗也不是多奇怪的事儿。”
沈旭把手里的茶杯转来转去,似是在看杯上的花纹,漫不经心地说道:“怪事是我父亲给我讲的,他知道薛方宜被扔到了乱葬岗后带着东西前去凭吊那夜,他见到的两个人,你可知是哪两个?”
叶追自然是不知道,沈旭也没真想让他猜,继续说道:“一个是萧安,另一个是玉清观的一个道人,我后来还去查了一下,那人叫陈欢,是萧於萧太守的至交。我父亲当年只觉得奇怪,按道理,薛方宜这样的人死了就死了,萧丞相有什么好惋惜的呢,是吧?我也觉得奇怪,所以后来我继续查了下去。
“这玉清观哪,与萧家交情匪浅。我也是听人说的,当日萧太守的夫人除了生下萧安丞相和萧宁县主外,还生了一个女儿,生下来后身体愈发虚弱,他们请遍了天下的名医,太守夫人的身子还是没有好转。后来不得已,请了玉清观的道人来看,那道人说是他们的小女儿和太守夫人命理相冲,须得避一避,所以萧家小女自小就住在玉清观。后来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也有人说她自幼体弱,死了。
“可巧了,萧太守的小女儿,就叫萧宜。遁思,你说是不是很巧啊?”
叶追听得一惊,说道:“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如今萧家人有意避让,这件事,绝不可能是他们所为!”
“遁思,你先别着急嘛。我知道你与萧直交好,必是不想让好友受到牵连。可你仔细想想这件事,若是女子能为官、能从军,那能不能当太子、当皇帝呢?若是能,萧家是否能凭借着长公主的血脉,去成为那说一不二的君,而不是仰人鼻息的臣呢?”
“这断不可能!”叶追起身拂袖,把茶壶打翻在桌,水汩汩地流了出来,他说道,“虎毒不食子,以萧太尉和长公主的为人,必然不会如此。”
“遁思,你怎么看不重要,”沈旭扶起茶壶,慢悠悠地说道,“关键是,若是旁人知晓了薛宜就是萧宜,他们会怎么看,不是吗?”
“那就不要让旁人知道。”叶追双手撑在桌上,俯身看向沈旭。
“我说了可不算。”沈旭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