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小女是被歹人害死的啊!”
齐衍舟看向眼前一脸惊惶的何波,追问道:“你还不说实话,是吗?”
何波哭喊道:“大人,小人句句属实啊!若是有半句假话,便叫小人不得好死!”
齐衍舟见何波是不打算说实话了,思虑了片刻后,又开口道:“不得好死?何波,你可知有些誓,是应不到自己头上的!”
何波的神情开始闪烁。
齐衍舟将他当下神色纳于眼中,继续说道:“何翠儿走的不安,我去看的时候,她的双眼睁着,堪称死不瞑目!满脸都是鲜血。这样的枉死之人,怎么会好好走呢?”
“你说,她会不会回来找那些害她的人,骗她的人,隐瞒真相的人?”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齐衍舟猛地提高了声音。
何波立时便被吓得一个激灵,他跪在地上,神情恍惚,左右看着,仿佛真的在害怕何翠儿的魂魄回来找他一般。
何波惊声喊道:“你说谎!”
齐衍舟平静望向他:“谁说慌?”心中却知此番试探已成。
“你说谎!翠儿的脸上!翠儿她……她走的很安详的!我去看过的!”
何波吼道,说及激动处竟站起身,再没有刚才谦卑可怜的样子,他用手恶狠狠指着齐衍舟,眼里满是疯狂。
“所以,是你将何翠儿脸上的血擦掉的!”
眼看何波如被雷击中般的神情,齐衍舟勾起了嘴角。
她查验过何翠儿的尸体,致死原因是脖颈处深可见骨的刀伤。可脖颈下连接着筋肉血脉,刀砍上去必然是鲜血喷溅而出的。
怎么会只有脖子和胸前有血迹,脸却几乎是干干净净的?
凶手杀人后,也不会只专门擦去脸上的血迹。
只有与死者有感情关联的情人、夫妻或是骨肉至亲,才可能如此!
而眼下,能做这件事情的唯有一人。
正是接触过尸体的何波。
“对!对!是我擦的!怎样?翠儿走的很安详啊!”
“我专门擦了她脸上的血后去看的!”
“她走的没有痛苦!她又怎么会怪我呢?我是生她养她的父亲啊!”
何波疯狂的喊着。
“那血……那血怎么能在翠儿的脸上呢?她平日里那样娇俏爱美!她是我最小的女儿!哈哈哈哈哈哈!我是她的父亲啊!怎么会让她走的时候脸上沾满血呢?那样不漂亮!那样不是我的翠儿!”
“就是在那时,我看清楚了!翠儿的脸上没有痛苦!她脸上……就像平日里睡着了一样!所以,是你在说谎!”
何波佝偻着身躯立在原地狂笑着,那笑中带着疯癫,何波狠辣的盯着齐衍舟,眼中的疯狂如同干柴上窜起的火苗一般愈加升腾起来。
“你真是佛口蛇心,少装什么慈父了!你将何翠儿脸上的血迹擦掉,不是因为她爱美,也不是因为你心疼,”齐衍舟看着眼前狂笑着的何波,冷言道,“是因为你心中有愧!”
“呵,有愧?”何波撇过头,眼神木讷而空洞的盯着齐衍舟,又道,“我有什么愧?那是我的女儿!我在都督府这样的男人堆里将她干净的养大!她像一朵小花一样纯洁!外间穷人家的女儿卖去青楼里换银钱的都有!我供养她十数年,我愧对她什么了?”
何波听到齐衍舟的话,神情像是被人戳中痛处般,以更加疯狂的姿态回了过来。
然而,何波越是疯狂的讲述这些年对何翠儿的好,越是印证了他的心中有愧,他不是在说给齐衍舟听,而更像是说给自己。
为自己犯下的错事,寻一个心安的理由。
齐衍舟冷冷望着面前疯狂的何波:“让我来猜一猜罢!方才你说你于丑时三刻在柴房中见到了何翠儿的尸体,随后便被伙房中的一众小厮架着胳膊抬了出去。但凡犯案者,说话总是真中掺假,假中掺真,那么多人在现场,不会所有人都冒着杀头的风险去替你遮掩。”
她顿了顿又道:“所以,想必这句话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便绝没有可能在丑时三刻时,能够在现场擦去何翠儿脸上的血迹!”
齐衍舟仍端坐于堂中,她掷地有声的说着,将何波直直的震慑在原地不能动弹。
“我猜,你是在何翠儿将死时擦去的血迹!”
“又或者说,何翠儿死时你就在旁边!”
似是戳中了心底最不能被触及的秘密,何波猛地转过头,骷髅般的脸,表情阴森可怖。
那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透露出不符合年纪的狠戾,他裂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弓起身子‘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样子如同十八层地狱里罪不可赦的伥鬼一般阴森可怖。
“大人,您好聪明呐!嘿嘿嘿!”
“可您的聪明,用错了地方啊!”
“您这样显赫的贵人,为何要与小人为敌呢?”
“这顺天府真是好啊!哈哈哈!哪里都是官,哪里都是贵人!为什么偏只有我这样卑贱?连带着我的孩子,我的孙子,都要这样受人摆布、看人脸色的活着?大人,您说呢?为什么是我的女儿死了呢?”
“大人,这天底下的贵人这么多,您说,死的为什么不能是你们呢?”
何波眼中的疯癫愈演愈烈,说完便垂下头阴险的一笑,不知什么时候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小刀,接着便举起刀,朝齐衍舟的位置飞扑了过来。
齐衍舟有想过疯癫之下的何波会做出丧失理智的事情,但却万万没想到经锦衣卫拘押在都督府的嫌犯身上竟会带有凶器!
她反应极快,虽是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情,已惯性般伸出一支胳膊去挡,另一只手则迅速取出宽袖中的匕首反握在手中。
可下一刻却只听得钝器插入皮肉中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在诡异的室内不断地重复,眼前发生的一幕着实让她震惊不已……
只见何王氏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站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猛扑在何波身上,一口狠狠咬在他脖颈处。
那是用了十分的力气的,即使牙齿没有刀刃锋利,也已咬破了何波脖颈下的血管,一时间奔腾在体内的鲜血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般,激荡着争相从他老迈的躯体中涌出。
何波被何王氏死死囚住。
高扬着的手臂愤怒的在空气中来回比划着,因距离不够伤不到齐衍舟,只能泄愤般用匕首插向何王氏的背部。
随着他手上不断重复着的动作,那刀柄没入血肉之中,随后又拔出,再插入,再拔出……
鲜血不断涌出,何波的生命也像是一点点从躯体中剥离一般,渐渐没了生机。
齐衍舟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只见何王氏踉跄的将身上已经死透的何波推倒在一边。
接着浑身是血的跪倒在齐衍舟脚下,那老妇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手指蘸了脚边何波的血,在地上颤颤巍巍的写下了一个字。
“大人啊……”
何王氏呜咽着,撕扯着喉咙发出在这世间最后的一声长叹,随后也瘫倒在了地上,没有了生息。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
齐衍舟颤抖着用手摸向自己的脸,那触感温热黏腻,正是何波和何王氏的血溅在了她的脸上。
她对血本没有什么恐惧。
然而如此大量、温热的血液一起涌出,仿佛是按下了心中尘封已久记忆的开关。
那份自六岁时便逼迫自己压抑下来的可怖经历让她颤抖着坐在原地不能动弹。
纠缠十三年的梦魇在此刻到底还是没能放过她,逼迫她重又回忆起那段血色的记忆。
想起她在六岁那年只能看着刑场上齐家人一个接一个枭首,而她什么都做不了的事实。
可仅存的一丝理智又让她在心中迫切想要看清楚何王氏写在地上的字,那必然是破案的关键所在!
但却又被内心的惶恐不安挟制着动弹不得,急得头上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似乎有人声响起,接着便是推开门的声音。
她的眼睛已经习惯了房间内的昏暗,阳光从门外洒照进来,一时间反而不能够很好的适应了,只隐约瞧见是几个身着锦衣卫服制的男子走了进来。
是纪纲吗?她在心中不免有些悲怆地想道。
那何王氏临死前留给自己的线索,怕是再也不能够得知了。
“他娘的,老子这是到十八层地狱了么?”
先听到的是一声低沉的咒骂声,那声音似乎很耳熟,今天早些时候,她仿佛在哪里听见过。
接着便感受到手腕处传来温热的感觉。
是一个人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腕上。
“受伤了?”
不同于方才那低咒声的急切,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块石头投进了湖面,自寂寥的空间中发出沉闷的声响,听起来冰冷而不带有任何温度。
然而那覆在手腕上的一只手却是热的。
掌纹粗糙的触感自身上传来,真实的肌肤温度之于她,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稻草,她深吸了一口气回过神来,随后神情紧张的看向地上。
“你们踩着了没有?”
那锦衣卫松开了手,皱起眉问道:“什么?”
齐衍舟一把推开那锦衣卫,也不顾及地上的鲜血和污物,便紧张地在地上找了起来:“何王氏临死前,在地上写了个字给我,你们进来时是不是踩着了?”
“你小子,哥几个做事在你心里有那么马虎吗?”
“没进来的时候我大哥便已嘱咐了,要小心行事!喏,你瞧,连滴血也没沾上!”
周围传来几名锦衣卫嘲弄的笑声,齐衍舟抬眼望去,只见其中一名锦衣卫正挑着眉,翘起一条腿盘在膝盖上翻转过来,手指着自己的鞋底子,看笑话似的对着他说道。
“在那老妇人手心下,像是个‘富’字。”
为首的锦衣卫皱眉看着跪坐在地上略显狼狈的齐衍舟,伸出一只手将人提了起来,忽然察觉他意外的轻。
他打量着眼前人。
此人一袭青衣早已染上了斑斑血迹,连带着那张午间看去春风得意的俊美面容上如今也满是血渍。
也不过就两三个时辰未见,哪里还有方才翩翩公子的样子?
齐衍舟的心思全在何王氏临死前写下的字上,并没有发现那为首的锦衣卫正皱着眉如何打量她,她闻声向着何王氏手下看去。
果然!
那字虽被地上的血液逐渐掩埋,但仅存的轮廓依稀可辨,确是个‘富’字!
了却了心结,她这才看向身边的几名锦衣卫,那些人也渐渐在她的眼前有了轮廓。
为首的一袭绯红锦衣,一张冷峻面容正蹙眉望着她。
居然是方才在连廊上因紫衣男子出言不逊而让她单方面结识的沐晖!
齐衍舟见面前此人不是纪纲,因而极为高兴:“大人!是你啊!又见面了!”
沐晖还是那副冷峻样子,可看见齐衍舟眼中的高兴竟是因为见着了自己,也极为难得的点了点头,主动表明来意:“是皇上命我来协助你查案。”
“那太好了!眼下正有一事要劳烦大人,”齐衍舟用手擦去脸上的血渍,随后道,“劳烦大人在后军都督府,帮我找一个人。”
“何富么?”沐晖问道。
“大人果真懂我!”齐衍舟笑道。
读者宝宝们把右上角星星点亮呀 收藏点起来~
作者:读者宝宝果然懂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