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不久,崔之佩竟有了身子。李赟满心愧疚,待她格外款曲周至,两人却心照不宣,只执手相伴,各自孤独。
腹中胎儿虽不是因爱而生,却是两人共同的指望;因着这个小小的种子,崔之佩心底仍存一方寸希冀,或许年少懵懂的错乱终将过去,或许悠长岁月终会把该有的一切都还给她。
冬去春来,崔之佩肚腹渐渐隆起,淮南伯府上下沉浸在迎接新生的喜悦与振奋中。她心里还揣着另一桩事:吴郡那边儿,姐姐崔之环比她早怀四月,即将临盆。
梁王李越荒唐无赖、令人不齿,姐姐却是她从小到大最亲近、最贴心的人;她想要姐姐幸福,却深知姐姐也同她一样,“伉俪情深”只是虚妄,除了自己孕育的鲜活生命,她们都已没有别的渴盼。
她亲手为两个孩子缝制一床又一床松软的包被、一双又一双纹样精美的小袜套,每日在书房廊下晒着太阳,殷殷期盼吴郡来的好消息。最终等到的,却是一封噩耗。
梁王妃崔之环生产时胎逆难出,苦熬了一昼夜,最终血尽而亡,母子皆失。
那晚崔之佩抱着成堆的小衣服小被褥跑到淮水边,要为姐姐和孩子烧送。可更深露重,布料久点不燃,遇火只升起一丛丛凄厉的黑烟。
“我要去送姐姐!我要去送姐姐!”崔之佩跌脚捶胸,嘶声哭号着宣泄怨怒。李赟跪地拥她在怀,流泪苦劝道:“求娘子节哀保重,娘子身子重,不可舟车劳动,姐姐在天有灵,想必也不愿娘子冒此凶险……”
“你怕什么?”崔之佩眦目尖叫,忽而冷静地可怕,通红的泪眼直直看进李赟惊恐的深眸,“你不敢去见他?!李赟,你怕什么?!”
翌日李赟便打点一辆大车,带已有七个月身孕的妻子赴吴郡奔丧。
紧赶慢赶才在二七那天抵达梁王府灵堂,崔之佩扑在灵前哀痛欲绝。烧送了一日纸钱,府上家人们将她带进姐姐生前居室收拾遗物。
古朴的老红檀摇床上,堆满了各样手缝精绣的婴儿衣服襁褓,都是一式两份儿,一样的祥云、元宝,一样的虎头小鞋,姐姐也给两个孩子预备了同样的家当。
崔之佩触之泣不成声,她蜷缩在姐姐的床铺上,拼命回想姐姐从前与她闺中依偎、言笑晏晏的模样,可姐姐的气味和温度,却被呛人的香烟纸灰夺走。夜深了,人们不敢让她一个六甲之妇在亡人房里过夜,好说歹说才将她劝回。
可当她拖着身子来到与李赟下榻的厢房卧室,却发现房中竟有不速之客。
“殿下,殿下……欸——”李赟低声犯难,却始终无法将挂在身上的人推开。
李越两手搂紧他脖颈儿,伏在他肩窝里呼呼喘息,似在抽泣:“赟哥好生绝情。不如等我也死了,你再来……”李赟闻言酸心透骨,不自觉便伸手回抱,却被怀中人顺势骑上膝头。
“赟哥陪我。”李越叉开腿坐在他身上,泪眼盈盈逼他就范。
“夜里须得照应拙荆,多有不便,望殿□□谅。”李赟垂头躲避,又被他扳着下巴撞进眼里来。
“赟哥只知道心疼她,全不管我了?枉我想你、盼你,醉里梦里也……”这些话李越一贯随口就来,说到一半便知蛊已下成。趁李赟仓皇僵住的瞬间,李越适时递上魅人的唇舌。
李赟哪有丝毫招架之力,长久以来被卑微压抑的痛苦欲念如笼中困兽,对于放它出来的那个人,只有近乎虔诚的感激。他这才知道,那些曾令他惊心动魄的少年情事,原来只是浮皮潦草的把戏;与所念之人骨肉交融的深刻快意,有如山洪崩摧,毁天灭地。
“赟哥,快活吗?”李越弯着媚眼逼问,“赟哥,本王比她,如何?”问得李赟怒火中烧,竟狠下心以手掐住他脖颈,反问出那个始终耿耿于怀的问题:“你早同谁亲过了?”
李越咬唇看着他浪笑,一股脑儿交代了许多。母妃宫中侍婢、教坊的商女,驾御马的轻车卫……都是些没名儿没姓、连模样都记不清的无关人等。唯独他苦命的亡妻,他竟绝口不提。
那晚李赟做了许多此前想都不敢想的蠢事,问了好些曾以为一辈子都无法启齿的疯话。快天亮时,李赟终于如梦初醒,这才想起妻子可是一夜守灵未归?他胡乱穿上衣裤逃出温柔的泥沼,在冥冥夜色下的府苑内拔足狂奔。
崔之佩果然就跪坐在灵堂之上,火盆里跃动的橙红火焰,映照出她面具样呆滞的苍白容颜。
“娘子——”李赟双膝折在她脚边,却见她眼儿已发直不动,像被抽走了魂魄,“回吧,仔细身子……”
他将她搀扶起身,一步迈出,她脚下却一顿。啪,啪,啪,有什么粘腻湿重的液体,落在石板上掷地成声。
鲜红的血,从雪白的绣鞋底下洇出,崔之佩手扶圆肚,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我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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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番外二 廿四年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