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有病 第1章 第一章

永明十五年，春，上巳时节，春和景明。

月离坊东南角，琉璃瓦、黑柱、红墙，三层阁楼与黑瓦红墙的四合院犬牙交错，坊中人烟稀少，只其中一栋高阁隐约传出人声。

红绡做帘，胡椅错落摆放，空气中弥漫着醉人香气。

‘红阁’——月坊中著名伎院，擅音律的苏巧巧、擅舞的胡姬月娘、通情的李妙儿都是京都叫得上号的妓子。

“说。”一楼正对着舞台的绝佳位置上斜坐着一位红裙、蓝杉的俏丽女子。

女子梳着时兴的发髻，高髻上簪着一朵大红的绢花牡丹，成对的掐丝凤尾金簪分叉在绢花两侧，五对小金u钗对称点缀在发髻中下部位，牡丹下镶着拇指大珍珠的累丝金花冠上的三排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在额头上摇曳。

她皮肤白皙，身穿绣着大片牡丹的金丝红底襦裙，绀宁色的大袖上绣着金丝云纹花绢，靠在椅背上，一只脚搭在斜前方距离刚好的椅上，一只脚随意放着，腿上白色的里衣随着她的动作隐约可见。

脚上的绣花鞋精致又贵重，朱红暗纹锦缎上镶着流光溢彩的粉珍珠与珠玉、宝石。

她有着一双独具风情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自上往下看人时自然而然的带着一股轻视，柳叶眉也显得凌厉了许多。

“不说吗？”女子嘴角微翘，欺霜赛雪的皓腕微微一动。

“丁铃当啷！”盛有上好佳酿的白瓷小碗和地上跪着的女人撞在了一起。

“啊。”女人短促地喊了一声，精心画好的远山眉挤在一起，上了年纪仍旧细腻的面庞皱成一团，她眼珠小心翼翼地向上望去，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一丝喊声，硬生生将喉咙里的痛呼咽了回去。

“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母亲’此刻浑身颤抖，头发散乱，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角渗出。

春衫轻薄，吴雅早就看到她后背被汗浸湿的薄裙紧紧贴在身上，心中一阵快慰，眼里也带了一些出来。

女子嘴角拉直，眼睛合上又睁开，晃了几下脑袋，头上的朱钗摇晃，搭在椅子上的脚收了回来，坐直弯腰靠近女人。

“饶命，饶命，饶命！本殿是那等草菅人命之徒吗？”她不需要回答，接着说：“那你还不说？”

女人鼻翼急速张翕，眼神闪躲，狡辩的话从嘴里吐出：“殿下，您不要听那小蹄子胡言乱语，她有病，整日里好吃懒做，疯疯癫癫，妾好心将她收在楼里，可她今日却反咬妾一口，您不可听信她啊！”说着她壮着胆子抬起头，眼神诚恳，言辞恳切，就是脸上两道明显的汗迹让她添了两分滑稽。

“妈的，你他娘在这儿糊弄我呢？啊？！”女子扯着唇，眉毛下垂，前额紧皱，已是怒极。

身后站着的四个青衫绿裙的侍女忙上前安抚，一个递上玉柄金丝软鞭，两个上前麻利地制住女人，最后一个抱着纯黑碧眼的狸奴，安抚着感受到主人怒气蠢蠢欲动的猎犬。

猎犬从喉咙中发出吼声，相传这猎犬是圣人专门送给郡主的生辰礼，是圣人亲手饲养的‘威武大将军’的后代。

“殿下，殿下！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女人怕极了，瞳孔放大，张嘴大声喊着。

女子上前就是一脚，侍女收了手，守在她身后紧盯着周围人的动静。

吴雅张嘴，脸上带笑，开心极了。

“妈的，你这王八羔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我面前说谎。”她拎起鞭子高高挥舞着，嘴里不停地骂着。

“啊！，殿下，殿下饶命，郡主娘娘，郡主，您就放了妾吧，求您了！啊！！！”女人哭喊着，周围的人都不敢上前，就连一向得她心意的苏都知也不敢。

楼里的打手们自然不敢上前。

这位贵主可是京都赫赫有名的长安郡主，两岁就被圣人封了郡主，三岁食邑万户，就是掉了根头发都要被宫里问上三天的骄子，没人敢上前，只战战兢兢等着郡主发泄完。

打了没一会儿她有些累了，再次一脚将人踹得跟翻了壳儿的王八一样，起不来。

她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散乱的云髻被心灵手巧的侍女重新梳了一个双环髻，凤尾簪点缀着。

剩下的绢花和发钗被妥帖保管起来。

长安接过温度适宜的玉盏，将里面的药茶一饮而尽。

暖和的茶水入喉，她舒服地叹了一声。

“郡主，娘子和驸马让您放松放松，可别累着了。”圆脸杏眼的侍女扶着她，在耳边轻说，

寂静的阁楼让吴雅一下就听到了这句话，心里嘀咕着，管不得人说长公主夫妇是天下一字号‘溺娃’夫妇，郡主打了人却只说是在玩耍。

不过她也不在意，她恨透了这个老女人，她是三个月前被拐子卖到这里的，来了以后女人让她吃不饱、穿不暖，还会不定时地让她看看楼里不听话的下场。

半个月前有位御史看上她，要将她买去，她自是不愿的，自来以后她总是想着逃跑，虽然心里清楚跑不了可一直在琢磨、计划着。

那个御史五十多岁，听楼里姐妹说老东西私下里还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在这片儿要了十多个娘子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更是吓得要死，想着一定要跑，没有户籍也要跑，哪怕是死了也好过被人玩弄致死。

几日前她将一切都准备好了，想要趁着上巳节偷跑，可李娘子告诉了她一个消息，也是这个消息让她有了新的打算。

长安郡主。

一位横行京都数十年如一日的霸王，听说自会走路起就性格爆裂、喜好亲自动手打人，抱猫遛狗，带着二十几个护卫和四大丫鬟在京都城内为非作歹。

据说她最厌恶拐卖之事（李娘子语）。

吴雅看见了新生路，上巳节，这个从未听说的朝代——锦朝最重视的节日。甚至每年除了三月三，上巳会放三日假期。

这个时候也被称作上巳时节，百姓、王公大臣们热衷在野外郊游，城内这时各个店铺都不会开张。（因为店铺老板也携家小出门游玩了）

李娘子告诉她的消息就是：长安郡主将于上巳第二日包场。

吴雅眼中一亮，她毫不怀疑李娘子话中真假，她是一个穿越者，穿到这里不过五个月，第二个月就被拐了。

是穿越者就会有金手指，她的金手指就是一个自称残破的系统，能够根据微表情显现当事人说话真假和对宿主的好感度。

虽然不是很大但对她来说也是很适合的，被拐后她一直根据系统的分析小心翼翼地求生，来到楼里她也发现了楼中妓子私下里派系很多，但明面上却一团和气。

李娘子是其中性子最好的，在她被吓病时延医请药，平日里也是仗义疏财，能帮就帮，在月离坊伎子中风评极好。

通过系统她也确认了这个消息是真的。

尤其是在郡主来时老鸨不打算让她出现，她就更加确定自己的打算了。

于是吴雅趁着打手放松之际一身单衣、披头散发就冲了出来，向郡主陈情。

果不其然，李娘子说的都对，自她口中拐卖一出，楼里顿时安静不已，上首惬意的女子也横眉冷竖地要求老鸨说出拐卖的线索。

她望着脸上有鞭痕的女人，眼中快意溢出，嘴角翘得老高。

“那个谁？”长安纤细如玉的手指点了点吴雅，嘴上随意说：“就她，给我了。”

老鸨已经爬起身，散乱着头发，跪在她脚下不远处，不敢再反驳，只好忙点头应好。

长安眼中闪过厌烦，她有些无聊了，今日的歌舞她还没欣赏够。

“一万两。”她想到什么，直起身，倾身探向老鸨，伸出一根手指晃悠着。

“一万两，黄金，或者珠玉，等价的，要让我满意。”她唇角向上，眼神戏谑。

周围一阵吸气，她们实在没想到高高在上的郡主娘娘也要向青楼索要钱财。

老鸨更是瞠目结舌，她伶俐的口齿变成了口吃：“一，一，一，一万两黄金？！”她震惊之下选择性遗忘了长安话中‘满意’的真正含义。

长安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脏乱的女人，周身贵气令人不敢直视。

“今儿我包了场，你楼里的娘子都是我的人，上巳嘛，你说是吗？”

老鸨眼神畏缩，嘴中不断应是。

长安满意地笑了：“三日后，本殿要在府门见到本殿的金子。”她昂着脑袋牵过已经安静的猎犬，又顺手逗了逗乖巧的狸奴。

带着人扬长而去。

坠在最后的圆脸侍女波澜不惊地含笑开口：“郡主包了诸位，就麻烦诸位一起。”她好像一点儿也不为郡主的行为吃惊。

举止有礼，言辞温和，不愧是长安郡主的头号侍女。

吴雅颇有些敬畏地看着侍女，侍女对她笑笑：“您虽然不通礼仪，但郡主要了您，那么打今儿起您就是郡主府中人了，我名芍药，托大您唤我一声姐姐。”

说着她拿过从外面由小丫鬟送来的袍子，轻柔地披在吴雅身上。

走到身后，柔软而暖和的手指快速将吴雅披散的头发编成两股辫子盘在一起，用一根梅花银簪固定。

吴雅心中涌上热意，她的眼前有些模糊。

“请吧。”芍药盘好发，带着吴雅走到门前向诸位妓子面带微笑。

妓子们纷纷看向领头的三位娘子，李娘子和月娘率先有所动作，带着人向芍药两人行礼。

苏娘子咬着红唇，望了一眼仍旧跪在原地的老鸨，放开嘴唇，对老鸨施礼，随后走到李月二人身边，向含笑的芍药行礼。

芍药的笑意更加大了，她看都没看老鸨，也不再对‘红阁’施舍目光，带人走到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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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